返回第四十一章(1 / 1)悦石语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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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用自身的**哺育着世间万物。夏初丢进去的种子在黄土地的滋养下开始了一次生命的旅程。生根,发芽,成长。如此往复,年复一年。

对农民来说,当第一声布谷鸟的叫声传来的时候,他们知道,这块土地上将开始忙碌起来。经过半年的磨砺,现在一株株挺着芒刺的小麦等待着他们的主人的到来。对他们来说,这次旅程已经到了尽头,不过它们没有悲伤,它们知道,这只是生命的一次旅程。他们舞动着身躯等待着有一个轮回……

自从种了地,两个孩子的假期算是有了着落。拔草,匀土,这些都需要牵扯两个人。每逢放假,兄妹俩都是第一时间赶到村里。王文徽也总是自嘲道,他这是响应***的号召,接受劳动再改造。话虽这样说,他知道,这不是国家的召唤,而是自己的责任。

关于种地,王文徽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或许这个问题他还没认真地思考过。更多的时候他像是一架马车,只要跟着指挥的方向就不会跑偏……

锦程和守喜倒是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这块土地给予了他们生的希望,人与地的关系是那么纯粹,只要你不去糊弄它,它也将倾其所有对你的付出给予回报。虽然忙碌,但是这块黄土地让他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正像老人们常说的那样“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对守喜一家人来说,这不仅仅解决了温饱,更是黑夜中的一盏随风摇曳却不会熄灭的灯。

一年里,他们在门市和黄土地里来回穿梭。在这块土地上,锦程拔草,施肥,守喜浇地,打药。二人分工合作,在两人精心照料下,庄稼长得十分茂盛。毫不逊色在家里专职“伺候”地块的人。你若不特意留意二人,绝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二人总是两头见着星星在田地里劳作着。每次需要做农活,无论是锦程还是丈夫,两个人都是天不亮就到了地,趁着月亮撒下来的光去地里摸索着杂草,等其他人到了地,他已经干了好几个来回。到了晚上,不到实在看不到了,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县城来。

这块土地对守喜夫妇来说就是救命稻草,经历过磨难和饥饿的摧残后,他们更是一刻不敢放松,他们必须紧紧抓住,也只能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土地。自己苦点累点都不算什么,至少这样让他们心里感到安稳。一年下来,那一个“秋”的钱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对农民来说,收麦子是再也简单不过了,机械的发展大大改变了生产方式,“康麦因”到地里边逛上几圈,这个麦算是收完了,遇到年景好的时候,或者你要是急着用钱,地头儿就有收麦子的人,只要谈好价格,人家不用你动手,直接从地里把你的麦子拉走了。很多人为了省事,也不再为那点麦子较真儿,那一点钱一个“家底”(裤兜)也就足够了。这些青壮劳力可在这里耗不起,他们在外边都是一天能挣个二三百的主儿,对他们来说,大差不差就中了,也许是看透了这一点,收麦子的人也总是按照国家的指导价再往下压个几分钱收购。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意,往往是这边的麦子没有装完,另一家的人就在地头儿等着叫。守喜并不去凑这个热闹。九月份才交学费呢,现在也用不着,他合计着,一斤差五分,一万多斤就差个五六百块,这够儿子两个月的生活费呢。每次无论别人怎么说,他总是将麦子装好袋子运回家,等待价格在一年当中的最高值再出手。

收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如果从刚开始准备算起,等到地里的活忙完,拖拖拉拉足够一个月。

一进入九月份,锦程就开始忙活了。她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地里忙的时候门市也忙,尤其是秋天,一年当中全靠秋天挣点钱贴补到其他闲的时候呢,而地里见得成把儿的钱又是儿子的学费,门市和地里都不敢耽搁。锦程把时间打的紧紧的,绝不能出一点意外,一环套一环,有一个地方掉了链子,其他地方都受影响呢。正因为如此,锦程总是比别人要考虑得多一点,等门市不忙的时候,她就拿着笔在纸上将收秋需要的东西全部罗列出来:

拖拉机柴油,油管。

花生犁悬挂

拾花生的围裙 4个

干活的衣服鞋子

厨房的液化气

自行车气管

篷布地里晒花生

花格布预防下雨

布袋60个

挂面一箱

雨衣

她反反复复把可能遇到的情况思考一遍,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即便是干活中间需要补充体力的小面包也备上一两箱子。虽然说是两家人干活,也不用计较那么多,吃亏占岗儿也分不了那么清楚。

按照单子罗列的东西一项项准备妥当,锦程还是不放心,像是打探敌情的侦察兵一样,隔一段时间就到地里看看,生怕“前线”出现不可预知的情况。守喜总是笑话她“坐不着坡”,她也不去理会,只管自己干自己的事情。

到了九月中旬,她基本上进入了战争状态。秋说说开始就开始了。除了将能用到的农具都拿出来,该晒的晒,该磨的磨。家里铺盖也拿出来晒一晒,秋收时还得再这里住上几天呢。和纷繁复杂的城市生活相比,锦程更喜欢这样的生活。一旦进入体力劳动状态,脑袋也随之放空,什么烦心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身体的疲惫。说实话,体力劳动根本打不垮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锦程从小在地里摸爬滚打,即便评不上种地能手,也绝不会差到最后,那茂盛的庄稼就是最好的见证。她善于观察和总结,这一套活儿下来,基本上都能摸清楚其中的门道儿。

并不是像守喜所说的那样沉不住气,她完全可以到花生成熟的时候再到地里看。但是这不是她做事的风格,什么事她都希望万无一失,多考虑考虑没有坏处。

之前我们说过,地里和门市都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忙碌,守喜由于开过多年的大车,懂得拖拉机修理的知识,他也被安排在看门市。不过在农忙时间他也不是专职的看门人,为了赶工期,他总是每天早上三四点赶到地里,借着月光犁上几垄花生,等待着妻子和儿子女儿来拾,等天亮了,自己再赶着回到县城打开门市门,等到天黑了,他又要赶到地里,把花生运到场里。这几乎成了电脑程序,一旦进入秋天,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分工不停地忙碌着。

两个孩子基本上假期都泡在地里,两头见星星的生产方式并不被他们理解。他们不止一次向锦程提出抗议:“两家人伙干嘞,为啥咱总是起这么早”。面对孩子的质疑,锦程并不想去解释什么,有的时候也解释不清楚,两个家庭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她只是告诫孩子们活就那么多,早点干完早点拉倒。虽然王文徽兄妹俩并不理解,不过他们也懂得母亲的不容易,也不再去追问,按照母亲的时间干着活。其实在锦程心里有自己的顾虑,两家人伙干活,难免有些摩擦,谁多干了谁少干了这都是常事,村子里那么多一起干活的兄弟最后都四分五裂,不能不从中吸取教训呢。要都抱着站岗儿的思想,啥事情都干不成呢。自己又想两头兼顾,丈夫在门市看着,虽说起早贪黑两头跑,无论怎么说毕竟不是全天干活呢。虽说自己是三个人,但是在农村人眼里两个孩子怎么说也不是好劳力,两个顶多算是一个劳力。人数上算是和五弟家打成平手。五弟媳妇一到农忙身体就不适,锦程也不去管那么多,她心里有明确的目标,只要是和和气气地把秋收了,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多干点活又累不死。

等收秋的工具准备妥当,锦程又去了一趟西北地。

小宇妈抱着一掐杂草走了过来说:“恁今年咋收秋呢?”,锦程以为是地里两人见面说闲话呢,也没有多想,随口答道:“跟往年一样吧”小宇妈支吾了一声抱着杂草离开了。等到胡同口被西侧邻家福安娘问起了这句话,锦程才把它放在了心上,自己长久不在家,看来有很多信息还不清楚呢。

“咋了大娘?”锦程支好车子跟着福安娘进了家。

“你整年不在家,俺约莫着你还不着嘞,俺给你说说”福安娘郑重地说。

“啥事呀,大娘”锦程问。

福安娘扭头看看外边,又将锦程往院里拉了拉,才说道:“现在村里人都传开了,恁家守全说,你们一家人离了他都冇法活了,都是他在给你们填冤嘞,自己干活多了什么的”福安娘想了想接着说:“还有恁家守良媳妇,在这边也搅和着呢,说你们是个包袱,让守全赶紧把你们甩了”。

锦程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俺约摸着恁家守全也就是说说气话,她那两口子哪里是干家儿,一到农忙打得鸡飞狗跳能干了啥活呢,不过,等他妮儿毕业了就不好说了,其他活都好说,一两个人都能干,就是这个打场最少也得三个人,一时半会散不了伙,不过,锦程呀,不能不——早做打算呀”福安娘郑重地说。

“俺着了——”锦程叹了一口气说。

“文徽娘啊,本来这事俺早就听说了,只是——你也着,俺不会嚼舌根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说说,这村里哪个人不清楚,恁守喜在这家里填了多少冤,出了多少力,到现在过不上来了,谁都嫌弃嘞”,“你也得防着恁家守良,不安好心呀,俺瞧见过好几次他们几个人在晓仁家嘀咕事儿嘞”福安娘言辞恳切地说。

锦程能从大娘的言语里感到真诚和关心,这么多年邻居处下来,对彼此都有个了解,大娘绝不是嚼舌头的人,她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内心里早已波涛翻滚,她告别大娘回到了自己家中。

这事儿肯定不会是无中生有的,要是别人说俺还不信嘞,大娘都说了,锦程才认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件事的后果。几个人到底商量啥呢,不得而知,算了,自己就算是想破天了也猜不到别人心里。

锦程决定去五弟家看个究竟。门没锁,锦程进了院子。

“天都黑了也不开开灯”锦程边走边说。

“谁啊——”屋内李英操着一口四川味儿的话问道。

“我——”锦程边回答边掀开门帘进了屋。

屋内,五弟和李英正在门口的沙发上看电视。李英想站起来迎一下锦程,被守全一把拽到沙发上。

锦程看到这一幕,内心里咯噔一声,看来事是真的呀,她在脑袋里反复思考一个问题,自己一家人哪里得罪五弟了呢。

电视正在播放乡村爱情,两口子眼睛看着电视不去理会门口站着的锦程。锦程也觉得尴尬,往前凑了凑,看着电视里的情节。

“这是瞧到第几集了呀,呵呵,刘能娘也够有意思嘞”锦程说道,她想借着电视里的情节跟守全说说话,谁知道对方根本不去搭理她。

一阵风吹过,门口的门帘发出啪啪的响声,电视里突然刺刺拉拉地没有了信号,整个屏幕闪动着雪花……

风停了,屋内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李英看看丈夫再看看门口的锦程。停了一会,守全扔下手中的遥控器站起身来径直出了屋。

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你给我瞧瞧有信号冇!”

“冇——冇——还冇嘞!”

“嗯,有了——又冇了,你几把慢点——转”

“有了——中中中——啦”李英冲着屋顶喊道。

从屋顶下来,守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守全,咱商量商量着收秋的事儿?”锦程吸了口气问。

“那有啥好商量的,今年先这着干吧”守全看着电视头也不回地说。

“中,那俺先回去了”锦程说了句便从屋内退了出来。

“走了?”

“走了!”

“呵呵呵——”

“真是够冇脸嘞!”

屋内传来的对话彻底摧垮了锦程她的防线。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哥跟嫂子呀,锦程无奈地想。她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的冷落,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遭受这样的待遇,更何况这种冷眼还是自己倾力帮助的亲人。

凄冷的月光下,草丛里传来蛐蛐的叫声,吱——吱——吱——

农村的夜总是在不经意间走来,悄悄地笼罩了整个村子。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从树上透过来的微光有一束没一束的打在胡同旁边斑驳的墙上。脱落的墙皮,凸凹不平的墙面更加显得凄凉。锦程猛然地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在改变。昔日的此时,应该是农村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端着碗蹲在门口享受着食物给他们带来的满足。或者三三两两的人走上几步,聚在一起,边吃饭边谈天说地。不知何时,这种场景已经不复存在。锦程沿着胡同一路走来,她发现到门口的平台早被掀翻倚在墙角。

农村还是那个农村,农村又不是那个农村。不仅村子发生了变化,人也发生了变化。之前总是对县城充满了向往的年轻人不再满足县城的诱惑,农闲的时候他们早已分散到了祖国各地的一线城市。那里的高楼大厦,那里的人文情怀都影响着这一代年轻人。不过,这一点,锦程还没有发现,她还沉醉在昔日的单纯的回忆中。

她不明白,甚至有些忧虑。她还有许多“课”要补,这也许需要很多时间。

锦程从家里推着车子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村口高速公路的桥上,锦程向西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笔直的高速公路和北侧的明如灯带的皇子河肩并肩向西蔓延,一起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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