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松都城,康伯府外。
秋风萧瑟,卷着零星的枯叶由永乐街头至街尾,屡次来回。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店铺更是寥寥。尽是一片萧条之景。而立于康伯府门前,却能够听到人欢马叫,或是吆喝,或者欢呼,甚至能隐约耳闻似是青楼老鸨轻唤过往商客道:“公子,何不入内小酌一杯?”
而这一切的声响,具是来自于与永乐街相傍的,一条名为安康道的长巷子。
数十年来,这两条同位于帝都内的街道都共享着这太平盛世所带来的无尽繁华。可近段时间以来,繁华却都被安康道所独占了。故而虽是相傍的两条街道,可安康道那边人此刻过的是代表着收获的金秋十月,而永乐街这边给人的感觉却如同濒临严寒的惨淡深秋。
“阿嚏!”康伯府内的一处偏房中,湛准盘腿于蒲垫上,两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裹在身上的一床被子,面上的表情是无精打采。他轻蔑地瞥了眼与自己对坐的那位,不以为意地抽了下嘴角,“便是你家的猫丢了么?”
来人名叫骆旗,是太尉家的女婿。刚进门时,他还挺神态自若的,可见到湛准的表情发觉自己并不受人待见之后,他又变得难为情了起来。闻言,他赶紧拱手答道:“正......正是!”
“此事何至于找我康伯府?”湛准打了个哈欠,语气又更加漫不经心了一些。
这便是那骆旗为什么会难为情的地方了。康伯府乃是主管妖鬼灵异之所在,若是说见到了猫妖,那来康伯府报案乃是合情合理的,可若是谁家里随便丢只宠物也要来此寻求帮助,却不免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照寻常,康伯府的主事听闻此等事件,一般会将报案人直接轰出府门去,若是遇到了脾气暴躁点儿的大人,甚至会给这种没事找事的小子安个阻碍公事的罪名,然后打上几十大板。
但谁让这是人家太尉家的事呢?
那太尉家的女儿,也就是湛准眼前这个倒霉蛋的夫人,可是城中出了名的爱猫和刁蛮。为了这只猫,昨天日间,那位老太尉居然亲自登门来这康伯府拜访,不得已之下,这个所谓的“遗猫案”,康伯府也只好接了下来。
“我家夫人说,这......这猫丢得颇为蹊跷,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跟妖异有关!”骆旗硬着头皮悻悻答道。
“呵。”
湛准冷笑了一声,又更加紧了紧自己身上裹着的被子。实际上,无论是骆旗还是湛准自己,哪里会不知道这不过就是一次普通的丢猫事件,所谓妖异,不过是说辞罢了。可前者碍于自家老婆的淫威,不得不来此向办案人,也就是湛准提供“案件”的信息。而后者,既然上头都已经认同这是一件妖异事件并接了下来,那么做为下属的湛准也只好当作这真的是一场妖异事件来处理了。
“行吧。”湛准打了个哈欠,又或许是叹气,但他总归是将裹在身上的被子褪了去,转而拿起了纸笔,开始向骆旗了解情况,“猫是何时丢的?”
“前日早上......又或者更早一点的三更之后。”这位太尉府的女婿慌慌张张地说,“总之,我家夫人前日早上起来时便发现猫不见了。然后......”讲到这里,骆旗有些欲言又止,但湛准也懒得去问了,无非就是抱怨自家老婆搞得家里不得安宁之类的话。
“那为何今日才来?”提笔在纸上写下丢猫的时间之后,湛准接着问道。
“丢猫之后,我家夫人发动府上所有家丁婢女属吏在这松都城内找了整整一天,却一无所获。”骆旗轻叹了一口气,“于是我家夫人便认定了这事跟妖异有关,不然也不会来麻烦康伯府啊。”说这话时,这位太尉府的女婿又低下了头,面露羞愧之色,似乎是认定此事绝对与妖异无关,但无奈,他此时也只能如此说了。
不过,讲到这里,湛准却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而端起了自己的下巴,原本的敷衍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一个思索的表情。
“奇怪。”
“奇怪?”
“对。”湛准正视着骆旗的眼睛答道,“照理说,一只普通的家猫,任凭能耐再大,也是不大可能在一天之内跑出这松都城的。换而言之,根据你刚刚说的,出动整个太尉府之力,于这松都城中寻找一天,是万没有找不到一只猫的道理的。所以说......”
“所以说,莫非还真让我那夫人说中了!此事跟灵异有关?!”没等湛准讲完,这骆旗便抢先言道,语气极为激动。
“是了。”
湛准轻微颔首。但同时,他想到了不久前,听自己兄长蒋闽讲过的一则异闻,说是在一次案件中,他奉命追捕一只犬妖,此项任务持续了半年有余,而之所以会花费这么久时间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那只犬妖有多难以对付,而是因为,那孽畜居然能化形为人。
因此,湛准便想:既然犬妖能够化形为人,那猫妖又如何呢?而此次自己负责的这“遗猫案”,之所以出动整个太尉府的人力却无法寻得一猫,是不是因为,这猫化形为人了呢?
若是如此的话,那再向骆旗问再多的问题,似乎也是没有意义的了。于是,湛准也不再用笔记录刚刚二人对话所知,而是直接用眼神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并起身向房间内摆放佩剑之处走去,打算自己亲自上街去寻觅那只猫妖的踪迹。
要知道,这康伯府内每个吏员的随身武器都是特殊的,且不说对妖邪能够造成更致命的伤害,至少是可以在附近存在妖邪时发出一定异相来让使用者提高警惕的。上次蒋闽能够成功找到那犬妖便是依靠自己随身的那柄符剑了。但又不得不说,此法虽然勉强能行,可触发条件未免过于苛刻,若是妖邪离持器者距离过远,那么即便是再好的除妖武器,也是无法感应到的,(毕竟,所谓除妖武器,主要还是以能否对妖邪造成致命伤害来评测好坏的)偌大个松都城,仅凭一剑,从中找一猫,谈何容易?不过,照现在来看,想要找到这种能化人形的妖物,湛准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这种蠢办法了。
那太尉的女婿似乎还想补充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朝湛准行礼道出一句:“那便拜托公人了。”之后就也起身准备离开了。看他向房门处踏去的脚步,似乎每走一步,就有一重紧张与不安由他身上消散。
可当湛准握住自己那把古木符剑的剑柄时,一道幽幽的绿光由剑身当中生出,直接穿出了剑鞘。俨然就是有妖物在附近才会发出的反应。
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慌乱而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携带着一声湛准极为熟悉的呼喊,正是来自蒋闽的,“晴岚(湛准字)!那太尉的女婿不是应当在你这儿吗?”他匆忙跑到了湛准门前,扶着门框不断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看清房内事物便用脑袋上的头发盯着湛准质问道:“为......呼呼......为何有人报于我说,竟在街尾一处堆满了臭肉的巷子里发现了那骆旗的尸体啊!?你即便觉得那丢猫之事可笑也不至于杀了他啊!?”
话毕,他抬头看见眼前人,却是一脸的惊愕。
这不就是那太尉家的女婿吗?
而就在蒋闽心中不解之时,便只见一把木剑由背部穿透了那“骆旗”的胸口。霎时间,一缕灰白色的烟雾自这所谓太尉的女婿身上飘出,又瞬间逃出了窗子,荡离在了屋外萧瑟的秋风里。而原本存在的那位唤作“骆旗”的年轻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头戴的银色发冠和身上穿着的锦衣饰品一起跌落在地上。
湛准和蒋闽对视一眼,眼神中尽是惊骇与茫然。
“喵......”
忽然间,身下有声怯懦的猫叫响起。二人齐齐低头往那发冠锦衣处望去,却见那华贵的墨色锦衣的袖口处,探出了一只淡黄色毛茸茸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