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栩拉着秦歌,在下意识的把秦歌往他身后拖。
龙二郎笑着走了过来:“哟,这不是欺师灭祖的辛十一郎吗?”
“哈哈哈!”
龙二郎的小弟们很是配合的大笑起来。
“欺师灭祖之人,也能考取功名啊?自古以来,不孝者不忠!”龙二郎继续调笑。
“你他娘的谁啊?”李三儿眉头一皱,横了起来,消瘦的身板愣是跟龙二郎那魁梧的身板顶了起来,还丝毫不落下风。
“这小子!”
龙二郎的小弟们挤着就过来了,一副想要动手的模样。
李三儿梗着脖子,丝毫不退让。
周边等着放榜的学子们迅速退避开去,却是远远的看着这边。
麻烦来了。
辛栩脸色有些难看。
龙二郎和刘开的关系他听秦歌说过的。
秦歌笑了,往前走出两步,笑着开口道:“多读点书吧,不然,连大义灭亲这个词都不知道,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都替你羞愧!”
“还有,陈都头居然没有好生教育你,但,辛某那天说的话,你忘了?”
龙二郎嘴角微微抽搐,眼中有怒火升腾,但却迅速压了下去。
紧接着,他挥了挥手,身边几个小弟退后了半步,气氛没那么胶着了。
但他却笑道:“我只是想来看看等会儿十一郎落榜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落榜?”李三儿怒了:“我落尼玛啊!”
“小杂种,你再说一遍!”龙二郎恶狠狠的瞪着李三儿。
“那边有官军,你怒一个试试?”秦歌冷冷的看向龙二郎,同时开口道:“那我倒还想看看,等我高中之后,龙二郎你是什么表情。”
“你中不了的!”龙二郎冷笑一声,恶狠狠的瞪了李三儿一眼之后,随即挥手,便带着一众小弟朝着隔壁去了。
辛栩满脸忧心:“十一郎,这?”
秦歌摇了摇头:“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泼皮,也就说几句话来恶心我们而已。”
李三儿笑着道:“就是,今天过后,十一哥可就是士子了,这些泼皮看见十一哥都得绕着走!”
听到两人都这么说,辛栩放下了心底的石头。
但秦歌的脸色却沉了下去。
无缘无故的,龙二郎跑来说那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真的只是为了恶心他?
刘开是秀才,还是天圣五年的秀才,他的同窗再怎么差劲儿,也不至于全都混得不好吧?
若是刘开的同窗或者其他亲朋里面,刚好有人在礼司……
秦歌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看向李三儿道:“三哥儿,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十一哥你说!”李三儿笑了起来。
【】“立马去文知府府,请文知府来礼司一趟,若是文知府不在,请韩通判来也行!”秦歌严肃的开口道。
“啊?我能请得动吗?”李三儿有些畏惧。
秦歌开口道:“你只需说是我说的,他们应该会来的!”
“好!那我这就去。”李三儿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辛栩疑惑的看着秦歌:“怎么回事?”
秦歌摇了摇头:“有备无患!”
如果真的是刘开的人再次乱搞的话,秦歌估计,放榜的时候,他可能会真的榜无名。
虽然说大宋的弥封法确立了绝对的科考阅卷公平,可世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只要有心,别说大宋的弥封法了,便是二十一世界的全封闭式阅卷也能给你整出龌龊事儿来。
留一手,总比什么都不准备的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龙二郎时不时的看着这边冷笑。
终于,半个时辰过去。
礼司大院内有了动静。
几个负责人在礼司首官的率领下,拿着两张红色的丝绸卷轴走了出来。
同时,一队临时调集过来的弓兵迅速隔离人群并维持秩序。
为首之人穿着七品官服,他满脸不耐烦的看着眼前的众多学子,而后庄严至极的朗声开口。
“庆历六年,益州府乡试,放榜!”
负责人迅速将其中一张榜单贴了墙壁。
前排的学子们争相挤了过去,辛栩拉着秦歌一起挤了过去,这是次榜,共有一百三十二人榜。
粗略看了一遍,一百三十二个名字内,都没有秦歌的名字。
“没有,没有!”辛栩满脸紧张。
秦歌沉着脸,双甲很难进首榜,次榜没有的话……
而后,首榜贴了出来。
第一第二第三,前三名的名字出现在了首榜面。
只有三个名字的首榜,可谓一目了然!
司仪高吼:“庆历六年益州府乡试,头名任政开,三甲,第二名,薛华东,三甲,第三名,苏旦,三甲!次榜自行观看!”
“以,便是今次乡试贡举人员,榜者,请于午时之前携户籍入礼司,改籍受衣!”
话音落下,司仪和一众负责人以及首官全部往礼司大院内退去。
“没有!”
“还是没有!”
辛栩脸色变得难看,碎碎念着,他忽然想到十一郎肯定比他更难过,便回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十一郎莫忧,肯定在次榜,我再好好看看!”
秦歌摇了摇头:“不用看了,没有!”
“啊?那……是真的没中吗?”辛栩有些六神无主,从之前龙二郎过来,再加这个时候真的落榜。
辛栩就算再天真,也猜到了有问题。
可是,纵然知道有问题,他一个地里刨食的白身,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刻,辛栩恨自己无能!
真的没中吗?
秦歌反问自己。
经义填空题不可能有错,句读,更不可能有错,双甲是一定的,绝不可能是真的没中!
想着这些,秦歌轻笑:“兄长在此等我便好!”
“啊?”
辛栩抬头,但秦歌已经挤着走了出去。
“十一郎,你干嘛去?”辛栩焦急的想要跟去,他怕他兄弟会乱来,他怕他兄弟乱来之后会受委屈。
秦歌阴沉着脸,一路挤着走了过去。
世间无公义!
世间无平静!
我本想安安稳稳,你却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的麻烦。
很好!
很好!!!
秦歌脑海中诞生出无数的报复方法,最终却是再度一叹。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吧。
我只拿回属于我的。
就够了!
他朝着礼司走了过去,在走到礼司大门的时候,两个弓兵伸手拦住了他。
秦歌抬头,冷声道:“秦歌不服此榜,请礼官查卷!”
“查卷?”两个弓兵愣了一下。
在弓兵愣住了的时候,周围的学子已经轰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看,那小子疯了。”
“对啊,考不就考不嘛,还疯子一样要查卷,得罪了礼司的话,那可就真正是一辈子都无法考中了。”
“别瞎说,弥封法阅卷,礼司能做手脚?”
“天真!”
“对啊,就像那个今年已经五十四的萧景萧老先生一样,四十八年前查卷,如今还年年来考,却是年年不中!”
“不是吧?那么黑暗?”
“岂止啊,据说萧老先生的儿子也是十三年未中了!”
“别瞎说,萧景那是真的年年出错,他自己也说错了的!”
“不是吧?”
“到底怎么回事?”
秦歌回头,看向了在右边人群角落里黯然的那个两鬓斑白的老者。
他认识他,乡试那天,他见过他。
那老者迎着秦歌的目光,却是低下了头。
秦歌再次回头,看向礼司的方向,再度开口道:“秦歌请查卷!”
礼司大院内,官员和负责人们微微一顿,却装作没有听到,依然没有回头。
“小郎君,快歇歇吧,别闹啦!”有好心人在身后劝说起来。
“今年未中,明年再来便是,你这般如此锱铢必较,注定伤及及人,满盘皆输啊!”
“就是啊!人家萧景便是例子,四十八年前,他的确未中,却非要查卷,查出来的结果就是不中,而后,更是年年不中,这是前车之鉴啊!”
“我观小郎君的年纪,小郎君该是第一次乡试吧,第一次不中很正常的,别瞎闹了!”
“由他去吧,要死也是他自己找死!”有人不屑的道。
“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秦歌怒笑,陡然回头,大骂:“尔等懦夫,敢笑辛某?!”
这话一出,立马就跟捅了马蜂窝一般,无数学子跳着骂了起来。
“懦夫?你个莽夫又有何资格说我等是懦夫啊?”
“废物,考不中便怨天尤人,心性差之至极!”
“简直有辱读书人之名!”
“读书人中的老鼠屎啊!”
秦歌淡然一笑,他不打算一个一个怼回去,那样累死他他都怼不完。
更何况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要舌战群儒,而是要把事情闹大,不管事情怎么发展,必须把事情闹大。
事情闹大了,便能捅破天窗见阳光,便能得到一些平时不存在的公正!
当然,最好是能控制住事情壮大的方向。
秦歌严肃至极,朗声开口道:“天下昌明有道,性分三等,有善、恶及可塑,善者圣人,可塑者常人,恶者为恶。”
这是引入了韩愈的性三等学说。
毕竟,在华夏,只有引经据典才是正确的,才能让你所说的话成为政治正确,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写论文,非要搞参考文献的原因。
那是因为你自己得出来的东西,都是假的,不被承认的,只有从名人名句中引用过来的,才是真实不虚的,才会被别人承认。
秦歌接着开口道:“然则圣人五百年一出,恶者日日生,日日为恶,众可塑者若杀之,则可止恶扬善,若众人避之,纵可塑者未行恶,而恶日猖之!”
秦歌丝毫不停顿。
“恶昌而后行于世,恶得其利,唯恶能得其利,唯恶能存之,而后中等性者效之,日久,天下纲常乱,必天下尽为恶!”
“尔等无为,便是昌恶!”
“尔等无为之恶,更甚恶者百倍!”
“读书人?呵呵!”
“尔等懦夫,辛十一羞与为伍!”
“纵前行粉身碎骨,辛十一也当以身戮恶!”
满街学子准备了无数反驳秦歌前面的话语,却在秦歌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哑然无语。
纵前行粉身碎骨,也当以身戮恶?
他们沉默了。
人群中的萧景更是双眼通红。
当日查卷,至此已四十八载。
四十八年磨棱角,今日却被后生指做昌恶之人。
一时之间悲从心来,萧景老泪纵横。
在后边看笑话的龙二郎呆住了,他感觉事情好像并没有如同三叔公所想的那样发展。
辛十一这小子,骨头那么硬的吗?
满街书生,有沉默者,有怒火滔天者。
而怒火滔天者更多,他们认为秦歌侮辱了他们,但一时之间,他们无言以对。
他们无法否认秦歌最后一句作为这段话的中心思想的以身戮恶,于是便无言以对。
一通文言文大骂之后,秦歌看着沉默的满街学子,知道他已经将事情发展壮大的方向引领到了他想要的方向。
而且,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秦歌再度回头看向礼司,他满脸虔诚,声嘶力竭的高喊:“秦歌,请查卷!”
那群远去的礼司官员和负责人,终于回头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没法装作听不到看不见的程度了。
一众礼司官员气势汹汹的朝着秦歌走过来。
礼司首官满脸铁青:“弥封法阅卷,绝对公正公平,礼司,不予查卷!”
秦歌直直的看着礼司首官:“若绝对公正公平,查一下又何妨,礼司却不敢让我等查卷,可是另有蹊跷?”
听到这话,满街的学子开始躁动起来。
“胡说八道,这是太祖定下的阅卷之法,岂能有错,你再敢大呼小叫,便是不尊太祖皇帝!”
“可笑!”
“辛某只是请查卷,如何就不尊太祖皇帝了?倒是尔等,避而不谈,才是真正的不尊太祖皇帝,不尊当今圣!”
秦歌死死的瞪着礼司首官:“秦歌,请查卷!”
也就在秦歌话音落下的时候。
远处人群中的萧景猛然抬头,他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四十八年前,那一年,他风华正茂,那一年,他也是这般不依不饶的要查卷!
过往与如今契合。
我萧景,并非昌恶之人,我萧景,也是甘愿以身戮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