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年已经过去了十日,兴许是离水城被季云礼围城的原因,整个城里冷清清的,见不到一丝新年的喜庆。
炽燃这些日子百无聊赖,二皇子的财富已经被他散光,虽然教徒越来越多,但他也知道,这些人心里要什么。
要他们公开反叛,那是绝不可能的。
炽燃同鬼吏军走在街上,路边的白衣教徒看到他,纷纷低头行礼。
“季将军在北幽城都没这个待遇吧。”鬼吏军在炽燃旁边说道:“干脆发动他们直接从内部把城拿下。”
“恐怕不行。”炽燃拒绝了:“他们崇敬我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带来财富,但去夺城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还会遭到破城被劫掠的局面。”
“那我们就什么事不做吗?季将军在城外多日,只围不攻,就在等我们的响应。”
炽燃看向鬼吏军,“为何问我?你们不是善于伪装吗,干脆装扮成金府尹要守军开城门不就行了。”
鬼吏军有些尴尬:“伪装之术只能在晚上趁着别人看不清还行,白天仔细一看,就全是破绽,而且提出这样不合常理的命令,守军定会多疑,伪装马上就会被揭穿。”
“那就是了,本来我们的目的就是来找金府尹的破绽,但你也看到了,那个金府尹并非无能之人,我们能做的,可能不多。”
“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能等季将军开始攻城后,把金府尹和一些指挥将领杀掉,配合大军夺城罢了!”
看到炽燃这样说,鬼吏军众人也没有别的办法。
“看来只能静观其变,我们先回去了。”他们应道,便同炽燃拜别离开。
待鬼吏军几人离开后,炽燃独自穿过长街,但没行多远,他就觉得有些异样。
似乎有人正在跟着他。
炽燃轻哼一声,转身走进一条小巷,一直走了几百步之远,确定周围已经没人后,才回过头来。
“为何要跟我?”他朝着身后一人问道。
身后这人全身被黑袍笼罩,连脸上都蒙了一层黑纱,只能隐约看见两只眼睛。
他看到炽燃回头,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炽燃突觉空气有些闷重,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传遍了全身,然后空气仿佛也停止了流动。
这份怪异感让他手上的毛发也莫名地竖了起来。
“咯咯咯。”对面被罩在黑袍的人发出奇特的笑声,又向前走了两步。
“不说话,你就死。”炽燃脸上变得阴沉,手上已经多了一把短匕。
“孽子。”黑袍人看起来并不害怕,他慢慢脱掉了脸上的黑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是一张枯瘦苍老的脸,他眼窝凹陷发黑,像是久病之人,除了年纪大些,细看起来,竟与炽燃有些相似。
“铛!”一声,炽燃的短匕掉在了地上,他张大嘴巴,脸上竟然全是不可思议和震惊。
“父亲……”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怎么可能……”
“孽子,又想杀我吗?”黑袍人的声音干扁苍老,他又走近了两步。
“这不可能!”炽燃眼睛大睁,他缓缓后退两步,“你明明已经死了!”
“我这么容易就死掉,还如何能教导你,狱?”
“我不叫这个名字。”炽燃听后,痛苦地摇头:“我现在叫做炽燃!”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会的所有的东西全都是我教导给你的!”黑袍人突然冲了过来一巴掌扇向炽燃。
面对他的一巴掌,炽燃本可以躲开,但却战立不动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不仅认贼做父,还叫时影来杀我,孽子,你可好得很啊!”
“对不起……”炽燃满脸愧疚和痛苦,他跪倒在地,脸上竟流下了眼泪。
他想到幼时,父亲带着他一起在城外放着纸鹞,他开心地在草地里奔跑,而父亲则一脸笑容地跟在他身后。
而转眼之间,父亲就全身都是血窟窿,时影拿着匕首,回头看向炽燃,他在招呼着他。
“一起走吧!”
“父亲,对不起……”炽燃低下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黑袍人捡起炽燃的短匕,拍了拍炽燃的肩膀,“我会原谅你的。”
说完,他就持着短匕捅向了炽燃的胸膛。
一下,两下,三下。
炽燃的眼神变得混沌,他被他的父亲轻轻一推,就后仰摔在了地上。
时间静静地流过,他裂开的衣服里面,竟然没有冒出血来。
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眼中的混沌开始消散,转而变得阴郁残忍。
“父亲,你忘记了吗?”
炽燃站起身后,缓缓解下自己的衣服。
当他把身上的衣服脱光后,将前后两块像软体一样的东西卸下丢在地上。
黑袍人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炽燃脱光衣服后,他的身躯就像一幅干瘪人骨披上一层薄薄的皮肤一样,前后身体瘦弱的只有半拳的厚度。更骇人的是,他全身的皮肤爬满了伤疤,无法想象,他之前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你说过的,真正的障眼法要侵入骨头里,要用饥饿,要用痛苦阻止它的生长。”
“父亲,这都是你的杰作,你居然忘了它吗?”
炽燃抬起头,他的眼神阴冷,变得更加恐怖。
“你在我脑中布下了记忆,每当我想杀死你,你就会让我想起那段记忆。”
“所以我始终无法杀死你,直到时影的到来。”
炽燃缓缓地走近黑袍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现在会用十分残忍的手段杀死你,在这之前,你不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炽燃的手就如闪电一样,抓向黑袍人的咽喉。
嘎吱一声响,他的五个指头竟然插进了黑袍人的喉咙里。
血顺着炽燃的手指流了出来,然后他一扯,活生生地把黑袍人的喉结骨扯了出来。
这时,一阵风挂了起来,那种闷重的怪异感觉突然消失了。
炽燃定睛一看,眼前的黑袍人衣服竟然变成了白色,而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的长相也变得不再是他父亲的长相,而是平平常常的一张脸。
他看向手上,本已经鲜血淋漓的手居然一尘不染,而手上的东西也消失了。
他的前面,还站在一个罩着白色罩帽的人。
这是秩序教的衣服!
这人虽然罩着罩帽,但还是能看清长相,他同炽燃年纪相仿,一双眼睛发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在一张白净的脸上对比更加强烈。
“自我介绍一下。”他低头行礼,看上去彬彬有礼:“我是秩序教教使,稳婆。”
炽燃低头看向地上被他杀死的人,虽然已布满疑问,但心中的暴怒无法释放。
“你也要死!”炽燃眼神一阴,就对着他冲了过去。
瞬间他就到了稳婆的身前,他的手掌一张,就对着他抓去。
但当炽燃的手触碰到对方喉咙的一瞬间,他心中一跳,已发觉不对!
这不是皮肤的触感,而更像是一把厚厚的砂纸。
眼前的人被炽燃抓住,突然急剧地缩小,接着就变得皱巴巴起来。
眼前的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成了一具纸扎成的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个纸人就开始冒起火焰,炽燃心头一惊,将纸人甩到地上,立刻那具纸人就被燃起的火焰烧得只剩下一团灰烬。
“冷静一点。”一个声音从炽燃头上传来,他急忙抬头,看见头上巷子墙上,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眼睛发红,炽燃刚才已经见过。而另外一人装扮更加怪异,他穿着白色秩序教衣服,但仔细一看,那衣服竟是纸做成的。
“我是秩序教教使,扎纸。”穿着纸衣服的人开口说道。
炽燃心头错愕,这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他现在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连被激起的怒火也压了下去。
“稳婆、扎纸……“炽燃想到了,这就是之前提到的秩序教五教使的其中二人。
“每个人都拥有教主的一项本领。”想到此,炽燃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
他立即返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短匕,直接对着自己的额头划去。
一道血痕在他额头上出现,接着血就顺着他额头流了下去,滑过眼角,像一行行血泪。
“你这是做什么?”两人坐在墙头上,有些惊讶。
炽燃将匕首放下,擦掉眼前的血,“我听说有种幻术,能让人产生幻觉,见到自己内心最害怕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何时中了术,但我知道解法就是放掉自己额上颅血。”
他指向两人,“你们两个,一个借助幻术,一个借助纸人,才能骗到我。而现在幻术对我无用,看看你们还能拿出什么来?”
“确实有些本事。”稳婆和扎纸两人对望,相互点点头。
“若不是你们的庖丁教使使得那些廉价的障眼法,我差点信了。”炽燃将脱下的衣服穿上,“现在你们是准备跑?还是下来?”
“嘿嘿,少年郎太过自大还是不太好。”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炽燃身后传来。
炽燃一惊,连忙回头,只见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人。
身后这人同样是一席白衣,只不过他虽为男相,但脸上胭脂粉色,让人看起来极其不舒服。
“少年郎你好,我是秩序教教使,怜人。”他同稳婆一样,也是微微行礼。但接着,只见他双袖一抖一翻,脚气便升起了一团白雾。
“既然少年郎你认为你解开了幻术,那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随着白雾升起,怜人立刻隐身进了雾中。
炽燃看着白雾,心中不安弥漫了心头,接着他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少年郎,你在看哪里?”
炽燃大惊,又回头过去,只看到巷子的另一端,站着刚才消失的怜人!
这绝不可能!
炽燃脸上已经是惊骇万分,一眨眼的功夫,怜人已从巷子的一头消失,出现在了另一头。
如果不是幻术,这根本没有理由去解释!
而幻术,明明已经破解……
炽燃从小在西域长大,父亲除了教导他杀人的手段,就是带他见识各式各样的障眼法。而到了如今,他见到的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本以为秩序教的教使都是一些会障眼法的三教九流,而现在,他才意识到,秩序教,并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脑袋还在思考中,更惊悚的事情却发生了。
炽燃只感到脖子一阵冰冷——有一把匕首架在了他喉咙上。
“见面了这么久,我还没有介绍。”一个声音在炽燃的耳后传来。
“我是秩序教教使,隐士。”
被炽燃抓破喉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然后到他身后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
这一切,对平常人来说,兴许发觉不了。
但对精于此道的炽燃来说,犹如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