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收到尹梦诺的短信，何知乐还很感动，没想到这个看着有点冷酷的学姐会专程来接自己。

后来何知乐才知道，整个市的协会学生们都收到了类似的短信。尹梦诺是领了学校的任务来接所有人走的。何知乐只是其中一份子，并不特殊。

何知乐莫名有些沮丧，但也觉得这样合理了起来。

“飞机马上落地，去三号登机口等待。”尹梦诺的短信进来，何知乐和高桥靖彦的手机同时响起。只不过何知乐手机上的信息是，高桥靖彦手机上显示的是日文，大概尹梦诺有什么能一键翻译和同时发送信息的软件，她编辑好内容，点发送，接受者是中国人，信息显示就是，是英国人就自动转化为英语，是俄国人就变俄语，以此类推。

巨大的波音737800客机冲下云层，轰然降落在跑道上，隆隆作响着滑行减速。波音737800是民航客机最常见的机型，一个机场机坪上停着的飞机有一多半是这种型号。但通常这种飞机尾翼上都会刷着不同航空公司的徽标。刚刚降落的这一架尾翼上没有任何公司徽标，而是一个带冰裂纹的阴阳鱼图案，那是异常生物协会的标志。

何知乐和高桥靖彦走向三号登机口，准备登机。

何知乐和高桥靖彦站起来的同时，整个候机大厅里居然齐刷刷站起来三十多人。都是些看上去毫不相干的旅客，旅游团成员、大学生、商务人士甚至民工。

大家在三号登机口前排队，彼此相视微笑，都知道是校友。

候机大厅连片的椅子上坐着的的其他旅客纷纷观望，他们感到惊奇。

广播里没有喊，三号登机口怎么突然排起了队？还有，这些准备登机的人怎么都不拿登机牌呢？这年头还有坐霸王机的？检票员能放他们过去吗？

可检票员真的就拉开了隔离带，让这群没买票的人走上了登机廊桥。

上飞机时按理说会有端庄微笑的空姐，亭亭玉立地站立着迎接，温声细语地说欢迎乘坐xxx航空。

可这架飞机上没有空姐。机舱门口站着尹梦诺，皮裤羽绒服，长筒靴的款式像是个女猎人。她脸色写满了不耐烦，嘴里嚼着口香糖，拿着一个话筒凶巴巴地喊话：

“快点上飞机！跑起来！不要磨磨唧唧！进去以后自己找座位，本次航班不提供饮水和餐饮，也不提供乱七八糟的服务。谢谢配合。”

何知乐经过尹梦诺时，她伸手揉了揉何知乐乱蓬蓬的头发，对他龇牙笑了笑。

飞机上已经有了一些乘客，是在另一个机场拉来的。令何知乐惊恐的是，有十几个人满脸血，头上缠着发红的绷带，身上风尘仆仆的灰泥。鬼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总之整个机舱里都是血腥味。

“我点点名，点到名的大点声打到。”没有人登机了，尹梦诺拿着一张名单，对着话筒说。态度随意而霸道，像个幼儿园老师清点小朋友。

尹梦诺开始一个一个地点名，机舱里此起彼伏的打到声。可点名点到最后也没有何知乐的名。何知乐有些茫然，也不好意思举手说没有我的名，只好眨巴眼睛看着尹梦诺。

“别看了，名单上有你，我认识你还用点名吗？”尹梦诺喷何知乐。何知乐缩回头去，老实了。

“那人齐了，机长，走。”尹梦诺说。

长途飞行开始了，飞机没有飞直线，而是转着圈绕远路飞，这是为了接邻近城市的人，中途停靠了四个机场，每个机场都陆续上人。

“快点上飞机！跑起来！不要磨磨唧唧！进去以后自己找座位，本次航班不提供饮水和餐饮，也不提供乱七八糟的服务。谢谢配合。”每次飞机上客，尹梦诺这个冒牌乘务长都喊着一样的话。越来越熟练。

尹梦诺看上去很轻松，坐在最前面乘务长的专座上，翘着二郎腿，吹口香糖泡泡玩手机。可机舱里的气氛并不轻松，反而压抑而沉闷。何知乐中途上厕所，路过一排排的座位，所有人都沉默着看他，眼神惴惴不安，像一群午夜听到山野鬼叫的村民。

何知乐在厕所里习惯玩手机，恰好飞机轻微地颠簸。颠簸的机身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鬼蛊党的间谍好像很多，他们知道我们这架专机上都是协会的人，会不会用地对空导弹把我们打下来？”何知乐在上咨询尹梦诺。

放在以前，这种电影里的事何知乐想都不会想，但他现在见多识广，还亲历过坠机，敌对空导弹打飞机这种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想啥呢，这是国内，不是刚果。鬼蛊党的人在国内连枪都很难搞到。”尹梦诺从上嘲讽何知乐，“真要有地对空导弹升空，飞不了几秒100会被拦截下来。放宽心吧。你现在是不是怕的要命？”

“说不害怕是假的。”何知乐讪讪地打字，“这可是打仗唉。上次一个任务就够要人命了，这回打全面大战，我已经准备好自己的骨灰盒被空运回家乡了。我听说协会有这项烈士服务。”

“怕啥，你不是一线部队。一线部队现在要么在打仗要么刚打完。协会准备这次战争很久了，各地都有专员埋伏在鬼蛊党的窝点附近，战书一下立刻进攻。”尹梦诺很快回复，“打仗讲究一个势险节短，古人说，动于九天之上，藏于九地之下。险，敌人就来不及抵挡，短，敌人就来不及躲避。”

“卧槽学姐没想到你还对战略有如此深刻的研究。”何知乐没有听懂尹梦诺在说什么，但觉得牛逼哄哄，“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

“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邵长老在战前动员大会上说的。”尹梦诺倒是坦诚，“邵长老是这次战争的总指挥，之前我们的头羊行动他是总指挥，这次剿灭鬼蛊党也是他总指挥。”

“战前动员大会？”何知乐有些茫然，“我怎么不知道？”

“你级别太低啦。甲级才有资格参会。”

我级别低？我可是杀掉风魔的大怪物唉，还是一拳打爆的。何知乐心想。不过这样也好，协会不认为他是个人物，就不会派一些要命的任务给他。何知乐知道自己是怪物，但发挥不稳定，还是夹着尾巴多活两年为好。人怕出名猪怕壮，就是这个道理。

“什么时候开的会？邵长老给你们开会都说了什么？”何知乐继续好奇地问。

“一个月前召开的。邵长老给所有甲级都派了作战任务。精锐尽出。争取刚宣战就能结束战争。邵长老说我们尽可能不打持久战，夜长梦多，做好充分的准备，一拳就把鬼蛊党打翻干挺。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一上来就开大招扔炸弹，吓的对方投降，是这个意思吧？”何知乐似乎理解了一些。

“对。”尹梦诺发来一个“狗子你变聪明了”的表情包，“所以不出意外，战争用不了几天就会以鬼蛊党投降宣告结束。”

机舱广播里忽然响起尹梦诺的声音：

“前面有强气流，可能会有些颠，都别玩手机了，系好安全带，在座位上老老实实等一会儿。厕所里的快出来，如果不想你淋得满头都是的话。吃饭的，别吃了，再吃干鼻子里了。”

机舱里一阵窃笑。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何知乐也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窗外的云层不知不觉已经昏暗下来，不是铅灰色的雨云，而是深蓝的大海色，视线尽头的远方有一圈夕阳的光晕。太阳隐没在云层下，像是沉入了海底。

战争真的会很快结束吗？何知乐心中忧虑。

他想起了天幕。素未谋面又极度恐怖的敌人。人傀、杀手部队、非洲森林里的树章鱼，还有人傀，均是他的杰作。他就像个喽啰众多的魔鬼，魔鬼真的会因为一纸宣战书和一通攻击而投降吗？不可能的。

最好的情况，鬼蛊党的喽啰们土崩瓦解，一哄而散。成群成群地缴械投降。但那些鬼蛊党的高层，像天幕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屈服的，他们手段通天且意志坚定，无论是人傀还是杀手群，都只是他们的某个棋子。棋子丢了一个还可以用其他的。他们大概会像世界上其他恐怖组织头目一样，躲到地球上某个偏远小国家的山岭里，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衣服口袋动了动，黑白两色的小动物探出头来，与何知乐对视。是阿黄。何知乐一直把她带在身上，有时候习惯了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就像是戴着手表或者项链一样。

“关键时刻你能救我对吧？引燃我体内隐藏的能量？”何知乐低头，凑过去给阿黄说悄悄话。

阿黄的声带和口舌与人类不一样，无法说话，但她点点头，给了何知乐答复。

何知乐安心了。

高桥靖彦坐在何知乐身边，自上飞机以来，他就一直抱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敲键盘。各种叫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在屏幕上闪来闪去。何知乐知道他是在计算之前测的203魔鬼路，看看是否有设计问题。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太阳已经沉到海底，变为朦朦胧胧的光点。飞机在云流里穿行。

何知乐很多年后也无法忘记这趟飞行，他此刻以为自己是边缘人物，是狂潮涌动里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可后来，他站在了舞台中心。

战争开始时总是这样，大群相似的士兵走上战场，心怀伟业之人在第一轮炮击时被炸死，内心茫然的人反而将阴差阳错地载入史册。

异常生物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