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山山麓,重叠高山之上,烟雾缭绕,虚无缥缈。
峡谷之中,尸山血海之畔,一人陡然而立。
长发掩面,浑身暗红,斑驳的皮肤裸露着。
仔细观察下去,才发现,那是一个男人,一个身高七尺以上,肌肉紧实的男人。
张开双臂,仰面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狠狠的呼吸着周围凌冽的空气。
一缕烟雾被微风带了过来,吹的男人一个激灵,好像是回魂一样,撩起了长发,露出一双发着光的眼睛。
冬天?
转眼周围,枯枝荒草,被一片尸体给压得看不出原来凄凉的样子。
再一转眼,旁边的尸体竟然堆起了半人高,血已经凝固,神秘罪恶的暗红色,从尸体上,蔓延到枯草上,汇聚到低洼处……
“果然符合他聂怀的风格。”
这里宛若地狱,却要比地狱更加冷酷。
扯下那些尸体的衣着,怎么看都是山间的猎户,只是巴拉了几个人,没有一个他认识的。
不是这片的?
也不对劲儿。
容山方圆几百里,他跑了一多半,猎户自然认识的不少,怎么就没有见过这些?
再说,猎户都是又自己地盘的,轻易去别人的地方,会很麻烦。
那就一个解释……
不过
话说
这是哪?
聂怀左右看了下山川的走势,还有面前的河谷。
不像是别的地方。
随手,从尸体身边提了把刀,在自己的手心里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溢出来,被陡然攥紧的手掌给压了回去。
眉头紧了紧。
扔了刀,穿上死人的衣服,迈着硕重的步伐。
如果这里真的是容山,他就能走出去。
果然,前面的枯草丛边,传来叮咚水声,水流不大,一路往下游奔去,将欢快的笑声留在隆冬的林间。
聂怀揣着手,用一根毛草扎了头发,薄唇深目,带着锐利和杀伐。
溪水很隐蔽,只有走到跟前,才发现竟然是一条很宽的河流,水流不急不缓,清澈得能数得清河底的石头。
小心摸着枯草,一点点试探前行。
拨开漂浮的枯草,聂怀的倒影在水面飘摇起来,他捏着自己的下巴,左右看了几下,自满得笑了。
老子真帅!
伸手捧了点水喝,那种冷冽的触感,从手指瞬间麻木了肩膀,比刚刚的刀伤还见效。
聂怀常年行军打仗,喝风吃土的日子很平常,也就这几年,被养刁了,竟然被那冷水给冻了个激灵。
老子从心!
喝了几口水,人便彻底清醒,精神抖擞,沿着溪水往下游走,就能走出容山。
一边走着,脚上的兽皮跟枯草树脂摩擦着,莎莎声不绝。他看着手心里,那道伤口已经合上了。
夕阳,就在溪水上露了个脸,立马跑远,落在一旁的山头上,眼看着就落下去。
山里的阳光,本就珍贵,更不要说河谷,又是太阳懒得出奇的隆冬,晚出早归的。
太阳落下后,雾气更重,河面升起淡淡白色,很快迷住了视线,空气中弥漫这一种香味,一种很熟悉却极度危险的香味。
聂怀忽然害怕起来,大事不好一样得冲了过去,一脸果然的表情。
河对岸,熊熊山火跳跃,河边已经被打湿的枯草升起灰白色的烟……
山火,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山火?
…………
人为?
还好,山火在河对岸,小河走到这边来,已经很宽,虽然烧到这边只是时间问题,但只要烧不到他就好。
烧伤很痛苦。
聂怀肉疼的摸了下后背,感觉那里还在火辣辣得疼。
越是往那边走,雾气喝烟混合在一起,堆积在河谷周围,只能用布沾了河水,捂着口鼻继续走。
也就走了个把时辰,一片白雾中,他的脚步声里,多出了一种叫声。
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本能,脚下生风得冲过去,停在了一排篱笆面前。
篱笆里面,一条粗壮的麻绳拴着一条狗,狗是大众黄,尖耳呲牙,锋利的獠牙对准聂怀,狂吠不止。
聂怀歪着头看了它多久,那狗就叫了多久,一声往前一扥,要不是有绳子拉着,整颗头都要钉在聂怀身上。
院子里除了狗,也就一处山间茅屋的房子,一些木头堆放在一边,空荡得再也没有东西。
聂怀将刚刚从猎户尸体苏醒的事情抛在脑后,爬在篱笆上,抽出一根树枝逗狗。
“兄弟,家里就你自己?”
“汪汪汪……”谁是你兄弟?
“有个不情之请,通融一下呗?”
“汪汪汪……”滚!
“我就是一个人,放宽心。”
“汪汪汪……”咬死你!
“哥们肚子饿了,能去你家……炖了你么?”
“汪汪汪……”吃狗贼!
狗子惊慌失措之中,忽觉身后之力消弭,肝胆中涌现洪荒之力,登时就冲了出去,眼见着越过篱笆,冲到那狗贼的面前,却见狗贼瞪眼炸飞,未近反退,翻身跳远了好几丈。
狗的胆子到底是狗胆子,也不管此人是不是要吃了它,便一股脑冲了上去,直直给那人给逼上了树,却不肯罢休的,在树下狂吠。
“汪汪汪……”奸贼下来与俺老狗大战三百回合!
“荒神在上,这狗是真凶!”
聂怀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插腰上,低头瞧着那条脾气暴躁,暗道:肝火旺得不行。
那狗叫了两声,前脚搭在树干上,作势要爬上去,双眸里,那可恨的人眉毛挑得老高。
“来来来,老兄你倒是上来!”直接摔死你省力气宰。
“汪汪汪……”
狗的后腿一条条的,奈何狗混身子重,没有喵咪那么轻盈,上不去,只能狂吠不止。
只是狗子耐力极好,三餐管饱,一身子的力气,吼叫了好一会儿,还能蹦跳着,在树下转圈,等聂怀下去。
好么,这是杠上了。
腹中饥饿,正想着是不是要炖了脚下这位的时候,林子里闪了一声脆响,似是树枝折断。
周围无风,迷雾浓重,到是让聂怀加了几分小心。
狗子狂吠依旧,淹没了好些蛛丝马迹。
细心聆听了少顷,竟无所察觉,回想刚刚那声音,位置很低,绝对不在树梢上。
地上折断只有一种,重物压断,有人或者大型野兽过来。
依照动物对危险探知的本能,狗子狂吠着,毫无反应,多半是它认识的人,甚至关系更加亲密。
那栋房子的主人?
“大虎”
人未至,声先到。
只让聂怀叹了句,好一个女娃子。
待人从迷雾里走出来,那眉清目秀,肤白貌美的模样,怎是一句好女娃能赞美的了呢。
聂怀的表情从吃狗贼一下子变成了当朝国师,眉目淡然却不遗余力的观察这个女娃。
她虽然长得好,走路双臂轻甩,下脚稳中有力。
功夫不错。
狗子听到主人唤它,望了一眼聂怀,扬着尾巴,威风凛凛的小跑到女娃身后,低头嗅着女娃的腿脚。
聂怀这才跳下来。
他一身兽皮,女娃也一身兽皮,脚腕上包裹得更厚,多半是出去打猎刚刚回来,但却两手空空。
这是……连兔子都没打到?
聂怀抱拳送上,恭敬颔首。
“在下聂小九,是河对岸山上的猎户,山火追赶至此,无意冒犯。”
容山的猎户很小气,将山林划分得很精细,除非关系很好,否则到别人狩猎地盘,那就是抢食吃,极易引发矛盾。
说白了,山间猎户和那些野兽没多大区别,只是张得像人而已。
“小女辛月,就住在这里。”
颔首施礼的样子甚是乖巧,盈盈诺诺,难免让心神荡漾。
辛月倒是一个不拘一格的女娃,指着那栋茅草屋,便将聂怀引了过去,再多的话也没有,只有后面跟着那狗子,哼唧唧的,好像在抱怨主人,怎么对这么一个狗贼如此客气。
聂怀扪心自问,狗贼他倒是算不上,见过的狗贼倒是挺多的,欺世盗名什么的,太平常,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窃国大盗。
经过一堆凌乱的木柴,平铺了好大地方,走进了看,才发现,那茅草屋是木头搭建的,再在外面糊上泥巴来遮挡寒风,门口修得小了些,只能供辛月这种娇小的女娃过,聂怀低头弓背,像钻老鼠洞一样。
没办法,山里阴冷,又是冬季,只能将屋子修得狭小一些,方便保暖。
聂怀见惯了,倒是辛月很不好意思,欠身说:“寒舍简陋,别见笑。”
主家一客气,客人只能欠身叨扰,再也没话。
目光不免到处张望起来,不大的房子被分成了三个小房间,一个放着灰布帘子,多半住人,另一边堆放着稻草柴火。
中间屋子架着一口黑锅,辛月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下面的柴,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稻草和那帘子一样灰白,迎面的墙上放着一弯长弓,一把马刀,刀历经了些年岁,面上寒光全无。
这种马刀薄而锋利,是西楚军中常备的一种武器,容山又是西楚与东源常年争夺的地方,见到它并不稀奇。
下面的泥台上,放着三副碗筷,两个陶罐,便再无其他。
辛月从陶罐里倒了些水到黑锅里,说:“我父兄出山打猎,快回来了。”
“令堂?”
话问出口,聂怀便后悔,辛月眸色暗淡,空气寂静。
聂怀年幼丧母,深知其中悲苦,牵强笑笑,看了锅里沸腾的水,辛月便拿碗盛给他。
一口热水下肚,顿时感觉寒风都温柔缠绵了起来。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去,却还是不见辛月所说的父兄,聂怀也不急,左右也是要在这里过夜的,左顾右看,打算找个妥帖的地方。
忽然,聂怀头重脚轻,哐啷倒了下去。
吓了辛月浑身一抖,耸肩皱眉,戳了戳聂怀的肩膀。
“聂……小九?聂……?你也会有今天!聂青山!”
换了一张母夜叉的脸,辛月兴奋得,嘴角咧到了后脑勺,一根极细的绳子套在聂怀的咽喉,辛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手上绳子的触感不对!
双手用力,竟然将聂怀这么一个大男人给拎起来。
“国尊大人,先挑断手筋脚筋,在用烙铁烫烂你的全身,脸不能烫,要不然就没人认得你,那我还怎么名扬天下?还有还有……”
“说明白点,你是哪一波的?”
聂怀突发发问。
想让他死的人有点多,他也懒得自己想。
辛月脸上兴奋的笑容渐渐淡下去,眼神里的陡然被恐惧所占据,嘴上不认输。
“你去死!”
刚刚臆想虐待聂怀的过程直接被丢弃,跳到最后环节。
她就是沧海一粟,只要杀了聂怀,瞬间就能声明大噪,无上荣光都是有可能的。
然
聂怀继续问:“你这种野路子……挺有野望。”
辛月极尽力气绞杀聂怀,脸皮抽搐,五官移位,像极了一个恶鬼。
脖子下,细绳子上,聂怀一只手垫在喉结处,任凭对方怎么绞杀,也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好好的女娃,干起杀人的勾当,真是让人心寒。”
用现在的话说,明明可以靠脸活着,一定要靠残忍。
反手一拳,辛月跻身躲开,避免太阳穴遭受重击,却放开了手上的绳子,等于放开了聂怀的命门,放走了自己的远大前程。
但瞅见聂怀扯下绳子的那只手的时候,就清楚知道,自己原来并无那远大前程的可能。
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既然被她遇上了,拼上一拼!
冲上去,匕首直取聂怀面门,另一只手放在身后。
“你……我都不好意思打你。”
手段太嫩了。
聂怀掐住了匕首,掰断了手腕,扎向辛月的面门,却发现一道寒光扫到肩膀,眼见着来到喉结要害,聂怀陡然仰身,退到墙角。
啧啧赞叹:“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多大仇怨?”
辛月甩了下断掉的手腕,咧嘴露出即可森白的牙齿:“我本蝼蚁,被你这种大人物看一眼都不配的。”
“谁的命都是命,我的是你的也是!”
“虚伪!”
辛月啐了一口,冲上来,又是一道寒光,快如闪电,在面前晃了晃,直取聂怀心窝。
地狱没好人,真是对得起他。
聂怀未动,只是手腕抖动了下,指尖夹着一片利刃,订在辛月的眉心上。
原来,辛月那道闪烁的寒光是一柄软剑,剑法诡异,出奇制胜,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手,要是不遇上聂怀就好了。
他如是想着,可惜着,买过辛月瘫倒的身体,端起热水又喝了一口,无视辛月失去生命的尸体,又盛了一碗。
“身在地狱,悄然自在。”
长歌一声,放下碗,转身掀开帘子,瞟了眼稻草堆,一抹不自然的毛色引起了聂怀的注意。
大步过去,掀翻了茅草,惊得整个人都僵傻了。
只见三人尸体横列,刚刚一撇,是看到了女人的头发,旁边是一个男人,女人的身上,放着一个孩子的尸体,孩子身量不大,估摸只有一两岁吃奶的样子。
一家三口,面上深灰,死去不少时日,因为山中寒冷,尸体没发。
聂怀又退出来,望了一眼那个辛月,眉心上插着的薄刃,丝丝血流出来,再走进草堆,一家三口,陈尸面前。
这里有个吃奶的孩子
这里不可能有孩子
那……
这里不是地狱………………
“老子……这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