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挂着下弦月,像一抹银线,在天边若隐若现。
聂怀穿着黑色外袍走在大街上,两旁的商铺即闭门窗,只露出些许温黄的光,照在大街上。
信州城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
抬腿在墙上借力,翻身两下便落在越来客栈的二层栏杆上,骨头疼的斯斯咧嘴,找了个窗户推开进去,下到走廊里,聂怀到处瞅了瞅。
他找人,只知道个大概地方,具体住哪一间还真不知道。
想着自己是嚎一嗓子还是挨个去敲房门。
黑色团云纹的靴子在地板上踱步,发出轻轻的哒哒声,很快就走到了楼梯处。
从这里下去就是一楼大厅,聂怀想着是不是下去找小二问一嘴,又怕被人当作贼,惊动了那人。
不对,那人恐怕早就听见自己来了,就是躲着不想见吧。
双手放在广袖之中,左手搓着右手的是指,小声嘟囔着:“臭瞎子,还不敢进出来接客?”
吱呀,一个房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拿着青黑宝剑的男人,那人短发,一根布条绑在额头上,身上都是粗布麻衣,脚上穿着草鞋,跟一个农夫一样。
他抱着剑走过来,目露凶光,对着聂怀上下打量,是个戾气十足的。
好像聂怀一动,他就立马冲上来给了解了聂怀一样。
“在这儿啊。”
聂怀指着那间屋子走过去,当做没看见那人,推门的时候那人的剑柄放在聂怀的手背上,挡住了聂怀的去路。
客房里去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那人脸上凝重了一下,死死盯着聂怀推门进去。
走进客房的聂怀一个转身,果断关上门,将那个人关在了外面,自己转身走到桌子旁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
他的伤没好,站起来骨头还是疼,虽然不是不能忍受,但长时间还是很消耗心神的。
“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
瞎子望着他,脸上带着微笑,双目注视的他,跟正常人一样。
可惜之后了解他的人,或者仔细一看才明白,他只是望着,眸子没有焦距。
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要不是只有你知道东源那边的情况,我绝对不会来找你的。”
瞎子手里握着一本书,聂怀从他手里拿了过来,翻了书皮正是他这几天看的那本《风土记,惆怅的摇头又将书还给了瞎子。
瞎子本名萧重,聂怀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个瞎子,是淮铭阁重要人物,也是淮铭阁在西楚的最高负责人,人称神算子。
在聂怀看来,他就是仗着自己是个瞎子,到处招摇撞骗而已。
萧重摸索着收拾起桌案上那几本书,才正座好,问:“你想知道什么?”
聂怀:“我想知道这仗能不能打起来。”
萧重憋笑,说:“战场上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是啊,聂怀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暗门还在他手里,才不会来找你这瘪三,坏得很。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着,等对方率先出声。
然而,两人都是高手,都能沉得住气,搞得外面那个剑客以为里面两人都走了,在门外敲门,问:“先生?”
聂怀:“他想事情呢,别吵!”
凶了别人的护卫,聂怀托腮盯着瞎子,瞎子则开始翻书,手指放在书页上,摸索着上面的墨迹,这样就能认出书写的是什么。
两人还是不说话,坐着等天亮。
萧重将那本书翻了两页,觉得低头脖子不舒服,把书放在聂怀面前,示意他读。
聂怀哪里是能伺候人的,翻了两下书,又扔了回去。
你爱说不说,老子不伺候你。
反正万守军已经开拔去瓮城,席玉也提前过去了,明天还会有一部分军备跟着大军运往瓮城。
要是真打起来,席玉虽然不怎么带兵打仗,但守一个小小的瓮城还是没难度的。
就这样,沉默了良久,萧重才说:“你这个人,迟早要害死子昀兄。”
聂怀不语,萧重又说:“子昀兄大才,能座天下之主,你为何要牵绊与他?”
说着说着就埋怨起来了。
再说,席玉不肯做皇帝跟他有什么关系?
曾经聂怀也说席玉,他不要权利,不要宝座,老实拘着自己干嘛。
但本人好像并没有正面回答过。
聂怀:“瞎子,你不要怨妇一样,还叫得这么亲切,那是我哥,他想着我不因该?”
两人堪比亲兄弟,过命都不是事儿,还有什么能阻挡?
聂怀又不乐意,说:“他不争权夺利我有什么办法,他要是想做皇帝,不是皇子咱也能给他打出一片江山来,可他不要你埋怨我干嘛?”
说着,聂怀不开心的白了萧重一眼,也不知道瞎子能不能感知得到。
屋子里的油灯跳跃,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晃动了几下,又归于安静。
好长时间,萧重才说:“东源那边,门阀似乎都在试探张昌黎是否已经死了,但是张家人不认,已经闹到皇上面前了,说什么也要发兵。”
“那就是打不起来。”
门阀想打仗,无非是头顶上国师那座大山已经不在,皇上手底下只有那么几个将领,经过几场大战洗礼一下,只要门阀里出几个能打仗的将军,那在朝中的势力必定能重一些,他们跟皇上说话的底气便足一些。
聂怀也不是白白在国师的位子上做了两三年,很多事情看的很明白。
“还有什么消息?”
“风少典能上山打猎了。”
萧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带着疑惑往聂怀,却遭到聂怀的讽刺:“你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还到处看,有意思吗?”
就算聂怀脸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萧重也听不出来脸色表情不是。
“是是是,国尊大人说的是。”
严格来说,萧重是东源人,但他却不是地道的东源人,而是沿海一带的,具体什么地方聂怀没问,他也没说。
“还有吗?捡重点。”
萧重搓了搓书页,才说:“你在容山的那两年,淮铭阁也查不到。”
一听这话,聂怀翻了个白眼给他。
那是当然。
他暗门都查不到的事情,你家淮铭阁是神仙阁吗?
觉得没什么事情了,横竖看瞎子不顺眼,聂怀起身离开,萧重坐在那里还是摸索着书页看书。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白天和黑夜是没有分别的。
一出门,便看见那剑客给了他一个白眼,转头便看到齐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蹲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看样子等了有段时间了。
两人一起回了张府,齐元扶着聂怀不开心的说:“大哥临走的时候可你可答应得好好的,要老老实实养伤的,一转眼人就跑出去了。”
聂怀歪头。
大哥?
不是美人儿哥哥?
真是的,齐元抬头发现屋子里没人,给吓了一脑门子汗,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人,还被那个剑客瞪着。
别说,跟那个剑客对着瞪还挺开心的,总比他一个人坐在窗户干等强。
回来就已经是后半夜,两人一觉睡到日上三干,齐元腾的跳了起来,套上衣服就出去跳墙根。
昨天打架输了,他要赶紧操练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好几天,就快腊了。
聂怀想着席玉应该已经到了瓮城,大军可能要等一天,还有辎重军备,又要忙活好一阵子。
仗打不起来,但是该准备的东西一定要准备充足才能放心。
腊那天,聂怀端着腊粥,冲着瓮城方向,遥遥的敬了边关将士一碗。
当晚的月亮很好,聂怀,齐元跟王初三个在廊下烤着火盆聊天聊到很晚才睡下。
到了半夜,一声瓦片掉地上惊醒了聂怀,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齐元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连衣服都没穿,光着膀子就跟一个剑客干上了。
聂怀披着外褥,一手拎着被子冲出来,就看见王初跟一个白衣飘飘的男人过招,拳脚很雨点一样,见招拆招却没见谁打着谁。
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他歪着头看了老半天,忽然认出了那人居然是萧重,登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喊:“住手!”
将手里的被子扔到齐元的脚边上,冲着王初说:“他是自己人!”
四人都停了手,来到廊下,齐元光着膀子披上棉被,站在聂怀身后,萧重冲着王初施礼,然后走过来说:“刚刚得到消息,东源门阀有人打算在军中杀了谭柯,夺取兵权,攻打瓮城!”
杀谭柯
打瓮城
这些门阀是打算先斩后奏。
如果打下瓮城,直逼信州,那谭柯就算死了也白死了,人家会说此人掌帅印实属无能,一年多都没有挪动一步,倒是让这些激进的门阀给拿下。
还有,如果瓮城开战,那派去的万人真是正正好的,还有不少军备。
聂怀在心里盘算着,仗要怎么打,萧重却一把拉着聂怀的手腕,瞪大了那双漆黑的眸子,说:“你还等什么?”
瞬间如梦初醒,聂怀喝到:“备马,连夜赶往瓮城。”
王初叫人备马,一行五人向瓮城狂奔过去。
瓮城距离信州二百里不到,大军行军要三天,骑马一天多,要是快马不停的话,大半天就能到。
他们五人总共十匹马,一匹马累了换另一匹,一路上不停。
凌晨动身,到了第二天下午才看到瓮城的西门。
离着老远便听到震天的喊杀声。石头箭矢到处飞,一些贫民从城里出逃西门,一路上拖家带口的,条件好一些的还能有辆推车,实在穷的就用两条腿,也要远离瓮城。
进了瓮城直奔东门。
瓮城是个很小的城池,主要过往经商的人,常住人口很少,所以地方也不大,站在东门上就能看到西门进来什么人。
这不刚刚下马,宫玉堂就跑了过来,冲着几人抱拳行礼,引路来到东门城墙下面。
外面正在攻城,重甲兵冲上来,正在撞城门。
巨大咚咚的响声传过来,席玉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怎么清楚。
他第一句话就是说:“你怎么来了?”
一个瞎子,一个重伤,来这种地方敢什么?
他这边军备已经到了,大军也都上了城墙,虽然说不及对方人多,但自己防守,总是要比进攻的人沾优势。
旁边几个土屋被投石给砸塌了,没塌的茅草房顶上插满了飞箭,还有不少飞箭在落下来,城墙跟上躺着很多受伤的,中箭的士兵,几个军医分头挨个处理伤口。
旁边还有几个农夫,抱着刀剑往城墙上运军备,几个妇人推着一个车,车上面放着一口大锅,里面冒着热气,也不知到是粥还是热水,用瓢舀着一下下喂给拿些受伤的士兵们喝。
聂怀陡然闭上眼睛,刚刚看到的东西一遍遍回放,在脑袋里挥之不去。
“甲胄!钢刀!”
他叫喊着,席玉上前阻止他,正好露出披风下面,左肩膀上帮着白布,一圈殷红的血挂在那里。
“这怎么了?”
席玉看都没看那伤口,说:“小事,你赶紧回去,这里不用你…………”
“不用?”聂怀指着后面的房子,倒了一半的土墙,城墙跟上那些受伤的兵士,还有那些农夫妇人,又问:“我走的了?”
他的百姓在打仗
他的兵在流血
他的兄弟受了伤
你让他赶紧走?
“甲胄!”
一声大喝,吓了宫玉堂一怔,一溜烟跑走了,齐元赶紧跟过去,抱着甲胄和钢刀火速回来。
五人穿上甲胄,聂怀握着钢刀,这武器他用着顺手。
转身跟那个剑客说:“把瞎子带远点,他不适合打仗。”
说完看了下左右,齐元王初整装待发。
撞门声越来越大,能听见外面在喊号子,聂怀摸了一把脸,说:“开城门!”
周围的人都惊着了。
对面三十万大军呢,一来就开城门?
聂怀冲着席玉说:“你箭法好,去城楼,这里有我。”
城门虽然是一道好屏障,但不能让他们这么撞了,撞破是早晚的事情,但真撞破了,就不好收拾了。
几个兵士跑到城门前,回头看了聂怀他们一眼,解除了三道门栓,还拉着铁链将大门打开。
那些重甲撞门的东源兵士不知道什么情况,惊奇的望着自己打开的城门,愣在当场,那两个开门的兵士就跑到聂怀的身后。
只是
城门窄,就算你是三百万人,短兵相接的也就那个十来个,聂怀带着人堵在城门口。
杀啊————
两军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