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落庄园道路边栽种的那些树,稍微了解点植物学或者园艺的人都知道是悬铃木而不是法国梧桐。
其实真正的梧桐并不适合栽在路边,悬铃木才是重要的行道树,可因为外观相似,几乎所有悬铃木都被叫成了梧桐,甚至言之凿凿为法国梧桐。
如果继续深究下去,就会发现根本没有法国梧桐这种树,这个名称是杜撰的,即便路边那种被叫成法国梧桐的悬铃木,最初也是来自于英国。
现在类似的误会似乎也发生在苏飞身上了,他认为自己穿越落魄,最终找了个清洁卫生的工作,可别人未必这么想。
白云东的确已经在昨天下午就和律师办好了赠予手续,雷落山庄归苏飞所有了。
看来穿越果然有馅饼,只是这份福利来得太蹊跷,在苏飞看来反而像个陷阱,而且还是血淋淋那种。
什么人会把家送给陌生人,然后对自己脑袋开一枪?
天上掉馅饼变成天上掉陷阱,这种事情太多了,不得不防。
以前玩抽卡游戏,大家都把运气特别好的人称为欧神,苏飞觉得自己现在就貌似欧神,不过也仅仅貌似而已。
如果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赠送这样一个庄园,他可能会不顾一切笑纳,有什么后果以后再说。
可现在面对白云东的馈赠却兴奋不起来,感觉就像在虚拟游戏里占了个山头,彻头彻尾不像真的。
何况白嘉洛还说这是苏飞的使命,是个任务,简直见鬼了。
姑且不论是什么人在搞名堂,白嘉洛说她昨天下午三点多接到父亲电话,就已经知道庄园送苏飞了,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知情。
所以当她看到苏飞亲自清理血污时才会有些不理解,也把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应对当成了耍人。
只能说这种怪事超乎正常人理解,以至于苏飞和白嘉洛仿佛处于平行的两个时空,完全各说各话,根本没真正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现在苏飞也明白秦长平为什么那么客气了,他应该也已了解白云东的安排,于是想当然地对苏飞说了一番慰问家属的话。
不过秦长平与庄园馈赠似乎没什么关系,在书房也仅停留十几分钟,白云东临死前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整件事太离谱,不合理的地方太多,白嘉洛早饭也不吃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花了不少功夫才将事情梳理明白。
据白嘉洛说,雷落山庄将再次启用,继续它最初的使命,而新的主人将主持相关工作。
新主人当然就是苏飞。
这个庄园百年前被建造时不仅仅是居家,还有其他特别用途?
苏飞没有接受任何任务,当然不知道雷落山庄最初的使命是什么,对此白嘉洛特别不理解:“你是被派来接手的,居然不知雷落庄园是做什么用的,如果真不是在装蒜,那可就太奇怪了。”
“真的没人派我来,我对此一无所知,更不了解什么任务。”
苏飞极力解释他只是来找工作的,白云东十有九误会了。
白嘉洛却不这么认为,而且不肯多解释:“不存在误会,你当我父亲是糊涂虫?没搞清状况就自我了断了?至于你未来的任务,还是等别人对你解释吧,我只能谈已经发生的事,其他的说多了恐怕会自找麻烦。”
她对苏飞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白云东恐怕就是个糊涂虫,自杀的人不是糊涂虫是什么?
苏飞不断提醒自己得清醒,千万别利令智昏,虽然穿越了,可非要说负有使命未免牵强。
穿越时他猝不及防差点摔死,之后在收容院混了半个月,找工作也四处碰壁,活得相当狼狈,根本不像经过周密的安排,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而且还误会死了白云东。
所以他除了一再声明自己绝非受命而来之外,还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如果你父亲认错了人,还因此自杀了,那可就死得太冤了。”
白嘉洛却嗤之以鼻:“我父亲已经向上面确认过,绝对不会错,而且还详细了解过你的情况,据说你是最近才被遴选到这个世界的。”
她意味深长地凝视苏飞,眼神有点挑衅:“别的事情一问三不知就算了,自己究竟是从哪来的,心里总有点数吧,你以为把你弄到这旅游的?”
听她的意思,显然知道苏飞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而且就是被选来做事的。
这真是咄咄怪事,苏飞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看来白云东还真是死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并不存在误会。
那么真正糊里糊涂的人就是苏飞了,冥冥之中他果然一直在被人折腾,而且还是有目的有计划地折腾。
想到这些他浑身都开始不自在了。
白嘉洛说的“上面”是哪个“上面”?
这个“上面”不但能让人穿越,还能让人放弃一切自杀,这也太恐怖了,落在它手里恐怕没个好。
可即便到了这一步,苏飞还是有些抗拒接受:“如果真安排我接手庄园,完全可以光明正大,何必瞒着……”
白嘉洛打断了他的话:“这么安排肯定有道理,你不明白是你的问题。”
苏飞想不出什么道理,于是努力强调偶然性:“我是经郝神父推荐才到雷落庄园工作的,之前还面试过四次,如果被其他家聘用了就和这里没关系了。”
白嘉洛眉毛一挑:“可你并没有被聘用,只能说明你来之前曾经被推荐去过四个地方,你怎么知道那不是被考察鉴定了四次?我刚才已经和你说了,你是被选中的。”
苏飞一愣,眼睛又有点发直了。
被考察鉴定,这个无从考证,不过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白嘉洛说的是真的,那好心的郝神父岂不是也一直在欺骗操纵他?
“另外你连个基本身份都没有,如果没人干涉,真以为警方会放任你自由活动?万一是逃犯怎么办?”
“你是说郝神父主导了这些事?”
“我可没说,也不这么认为。”
“那是谁?”
“谁把你弄到这个世界来就是谁,这还用问。”
“那又是谁把我弄来的?”
明知白嘉洛不愿意多说,苏飞还是忍不住问
他一直以为穿越是某种科学现象,是一种时空倒错或者平行世界间的转移,而且是偶然发生的,现在看来并不是。
他很想知道白嘉洛嘴里的“上面”是什么样的人或者机构。
“当然是看中你的人把你弄来了。”
“谁看中我,上面?看中我什么了?”
“看中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不是长得好看。”
苏飞不问了,白嘉洛开始回避话题,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说,绕来绕去没一句实在话。
而且她一直很淡然,完全看不出这些事涉及父亲的死,冷静得有点变态。
“有一点可以很肯定,你父亲见到我时并不认为是来接手的,真以为我是来找工作的。”
苏飞干脆换了方向,不过回想昨天的情形,这一点其实已不敢肯定,也许白云东一直在演戏。
白嘉洛有些不耐烦了:“别傻了,也许我父亲一开始不完全确定你是谁,但很快就知道了。”
苏飞不由想起白云东在花圃里的古怪行径,当时似乎在与人争论,不会就是说这事吧?
所以当他与苏飞四目相对时,才会那副见了鬼似的神情。
可当时白云东身边以及对着咆哮的二楼并没有人,难道真见了鬼?
苏飞感觉到冷汗在背上沁出、凝聚,然后顺着脊椎流了下去。
联想到昨夜书房里诡谲的风以及凌晨看到的黑影,更是不寒而栗。
问题大了,麻烦大了。
他不再争辩,事实不会因为他的否认而改变。
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到他身上很可能变成占多大便宜承担多大风险。
而且随着事态越来越清晰,苏飞不得不怀疑白云东自我了断是早就计划好的,所以才把庄园里的绝大多数用工遣散了。
不过他还是非常难以理解,白嘉洛似乎也早知道父亲想要自杀,为什么不采取措施阻止?
白嘉洛明显猜到了苏飞的想法,冷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人如果活着很痛苦,为什么非得活着?”
这话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苏飞一时想不出道理反驳。
柯夫人一直在二楼没下来,宋漫则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她的早餐,眼睛没离开过盘子。
苏飞透过落地窗看着郁郁葱葱的前庭,充满生机的画面与白云东的死相不断重叠,十分蒙太奇也十分令人惊惧。
他转头看着白嘉洛,态度相当诚恳:“雷落庄园是你白家的产业,这份馈赠我不能接受,还是你自己继承吧。”
“哦?你不要?”
白嘉洛闻言并不惊讶。
“对,无功不受禄,如果我真占了你住哪里去?这不合适。”
宋漫终于不吃了,放下刀叉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飞。
而白嘉洛居然笑了,对宋漫摇头道:“他说无功不受禄,不想要这个庄园。”
宋漫很克制地笑了笑,不知什么意思。
白嘉洛叹了口气:“看来刚才的话算是白谈了,不知你满脑子在想什么,不要雷落庄园?说得好像你能拒绝似的,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个医生吧?”
苏飞很惊讶,白嘉洛猜出他是医生?应该是白云东调查出来的吧?
他忍不住问道:“何以见得?”
白嘉洛淡淡一笑,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昨天我注意到清洁车里的那一堆棉球,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看形状显然都是用镊子夹着使用的,而看血色是单方向擦拭,这些都是外科医生的职业习惯,所以猜你是医生。”
苏飞昨天的确像外科清创一般清理沙发上的血污,虽然白嘉洛的推断有些单薄,不过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观察力。
苏飞没承认,反问道:“你是学医的?”
白嘉洛没有回答,继续冷冷道:“你如果给病人右下腹开刀,不小心切开了左下腹,能说这一刀不算吗?”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手术之前通常会有多道手续确认开刀部位,然后护士开始大面积消毒,而打开腹腔的基本工作经常由助理或者实习医师来做,真切错了部位也未必是主刀医生的责任。
不过苏飞明白她想说有些事不可逆转。
这倒也没错,至少白云东的死是无法逆转的。
苏飞苦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个庄园非送我不可了,不要都不行。”
白嘉洛说得很不客气:“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如果没能力改变结果,就最好别耍小聪明说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