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三竿,好一个艳阳天。
“大将军,该起了!”
亲兵在帐外低声呼唤,大帐内一张羊皮架子床赵甫缓缓睁开双眼。
赵甫是个勤奋将军,鸡鸣点卯,晨时练剑,几十年如一日风雨不改,但今日却睡了个痛快觉,浑身乏气尽散,落个好精神头儿。
桌面摆着午宴,一整只流油鸡,半扇羊腿,还有他最喜欢的牛舌头与青泉酒。
赵甫也不梳洗便盘坐在木案前大快朵颐,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使用大将军特权命人买酒,青泉城酿的酒号称燕国最烈,入喉如刀烧,裹腹蒸笼。
眼见着一只鸡剩了骨架,凉拌牛舌也只剩下酱汤,赵甫酒足饭饱撑了个懒腰,面带笑意的走出大帐。
帐外草场中十四位军中偏将跪成一列,十四柄红穗宝剑出鞘立于身侧,盔甲染了一夜尘土,将领脸却无半点疲劳意,个个跪的笔直。
app下载地址xbzs “大将军,末将求您兵谏吧!庭卫军两万一千兵卒愿随大将军回昌黎!十人围虎,誓死追随!”
二十年戎马生涯,幸有名帅,从军初心,誓死不改。昔日细心指导,逆耳良言皆在心中,今日愿化将军手中剑,直指昌黎兵谏当朝皇帝。
赵甫从十四人身前走过却未停留,命亲兵牵来一匹老骥,翻身马,淡然一笑道:“昨日便没有燕国兵马元帅了,都起来吧!本将……赵某不是童国臻,更不会学余嵩。”
说罢,赵甫骑着老马向朝阳城而去,大将军今日要红楼听曲儿。
昌黎朝阳城下,守城兵卒见了赵甫立即下跪道了一身大将军,赵甫则充耳不闻直奔城中红楼。
红楼莺莺燕燕,唱曲儿,说书客各有台面方桌,赵甫丢了五两银子给迎门童,自砌一杯茶水随意找了个座椅,听着燕国小曲儿…………
约过了一个时辰。
“这曲儿少了些暗调,若是加些调色可登大雅之堂。”
迟暮的声音在赵甫耳边响起,来的人是他当年的领路师父蓟王慕容炎。
老王爷一路风尘,落座于赵甫身旁,笑如当年初见,更参几分没落。
“几日不见老师,学生甚是想念,学生还以为老师今日不来相送了!”
赵甫起身恭敬的对老王爷一拜,多年师生情谊也尽显于此。
“是老师无能啊!”老王爷满面惭愧,老泪已止不住的落下,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便这样断送在慕容简手中。
“老师与学生常说朝堂如何做人,陛下面前如何处事,学生受益匪浅,只可惜学生有负老师期望,给老师丢人了!”
“谁人敢如此说!本王便宰了他,本王的门生做的可是燕国兵马大元帅,手持天下虎符令箭,一身肝胆谋略,举世无双!”
人老了总是惆怅,喜欢忆起往昔,喜欢坐下天伦之乐,慕容炎也逃不脱这定律。
二十七年前,蓟王慕容炎正值壮年,好打抱不平,爱管各家闲事。他听闻蓟都城外赵家集有一个祸害,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这等杂碎蓟王自然容不得,便要管一管这糟事。
第二日,慕容炎领了二十亲随便去了赵家集,寻到了这地痞无赖,一刀将其结果在井水旁。
正要离去之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儿提着一把砍柴刀便向他冲来,左右亲随都是军中好手,两三下便把这娃儿摁在地。
慕容炎也好奇这娃儿为何要性命相搏,便开口问道:“小子,你为何袭击本王?本王与你有何仇怨?”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娃儿便是那地痞无赖的儿子,就算口中吃着尘土,语言依旧硬气。
“哦!那你可知你父亲的所作所为?这等人不该死吗?”
“赵二小该死!但父亲不该死!你杀了这横行乡里的无赖地痞做了好事,但我赵甫没了父亲,该如何过活?这不等同于杀了赵家老父老母与他妻儿吗?”
小小年纪明辨是非,仇敌面前绝不手软,有男儿的模样。
“那你若杀了本王呢?当朝陛下乃是本王一奶同胞的手首,届时天子一怒屠了这赵家集,满集数千条人命都要因为你的行为陪葬,那你该又如何呢?”慕容炎极其看好这小娃儿,便与他说起了个中道理。
“杀了你以后,我自行了断,与这集子的百姓无关!”赵甫敢作敢当,不畏权贵。
“哈哈哈!你这言论已然自相矛盾,你若是死了,赵家无后岂不是更没活路?这等同于你杀了母亲,活埋了祖父祖母。”
“那我该如何?”
慕容炎两三句诡辩已经将这年轻娃儿绕的糊里糊涂,不知该如何作为。
“此事简单,你来本王府做个迎门童,本王赏你全家一口饭,岂不是两全其美?娃儿,这世除了父母恩情之外,还有天地仁义,更有家国情怀,这些东西你此时想不通无妨,等到日后本王教会了你这些门路,你如果还要杀本王,那本王无怨无悔。”
“一言为定。”
“一诺千金。”
从那日起蓟王府前多了一个寒酸的迎门童,每日教习先生都会唤他去学些文字书籍,蓟王得空也会亲自指导两句。
后来这门童入了边防军,去北丰州力守草原戈狄,五年时间经历大小数十战,军功一直飙升到偏将军。
先皇于此年驾崩,蓟王得了顾命之位,便派赵甫去西境戍边,赵甫与童国臻共事了三年,瓦解了云江两国数次大举进攻,燕国双璧也由此扬名。
之后赵甫调回了蓟都,在蓟王的一路提携下做到了燕国兵马大元帅,可谓将军最高的荣耀。
“老师,曲儿也听完了,学生该走了!”赵甫起身说道。
“本王送你!”
慕容炎跟着赵甫出了红楼,在街前买了两坛青泉酒,一直送赵甫回边防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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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在此地留步吧!燕国还需老师呕心经营,老师若见了陛下替学生带一句话。”
“何话?”
“弱冠入军营,此生志不改。
披甲二十年,愿作君之矛。
守土复开疆,扬名壮国威。
等臣十八载,再为开途马。”
开途马这个称号属于沈红英,也属于天下所有的将领。
赵甫手中擒着烈酒,胯下骑着老马,腰配一把红穗宝剑向对垒白袍军营而去。
白绫毒酒之类的东西不属于将军,要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死在这漫天尘土的沙场,死在这马革裹尸的异乡。
一匹老马一坛酒,本来可以胜过千军万军的名将做了冲锋卒,小皇帝不会用人啊!
“推鼓架,本王要为大将军亲自擂鼓,助我庭卫军威!”
“十人围虎,开疆裂土。”
“十人围虎,开疆裂土。”
响破云霄的军号声伴随着老王爷的大鼓,为大将军送行,不少军士眼中酸了鼻孔,喊号声音更加洪亮。
这等动静自然惊扰了对垒的白袍军,八千白袍重甲骑同时出营,为首者乃守边大将白衣神箭陈玄屠。
军前叫阵比的是气势。
白袍军气贯长虹,重甲银盔可撼山河。
反观赵甫则孤身一人,燕国已将他抛弃,但他誓死为燕国而战。
“来者何人?”
陈玄屠看见了赵甫,也得了暗探的消息,燕国小皇帝赐兵马大元帅赵甫一杯毒酒,命其殉国,可惜了如此一位好将领,白袍军自然要给最高的尊重。
沙场拼搏各为其主,但天生为军的这份荣耀要给予敌方大将。
“燕国庭卫军赵甫在此,尔等谁敢一战?”
赵甫将手中酒坛摔碎于地,拔出宝剑指向这八千白袍军。
“我,白袍军先锋营主将陈玄屠!”
“我,白袍军先锋营副将蒋世信!”
“我,白袍军先锋营偏将崔智鹏!”
“我,白袍军先锋营百夫长严志轩。”
“我,白袍军先锋营长枪骑范小九。”
八千重甲骑兵同一时间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这也算是最好的致敬。
提马,扬鞭,冲锋。
赵甫是一员智将,运筹谋划守城方略胸中自有丘壑,但唯独武艺称不勇冠三军,与平常将领校阵尚有几分流转的余地,在地脉客面前便落了下风。
这匹老骥很快便被淹没在白袍重甲之下,赵甫被踏成了肉泥,在战场化作了一团血水。
“点号!提枪!”
八千杆红缨枪侧身指向天空,再送这位将军最后一程,愿他在幽冥路走的宽敞,走的舒心。
“收兵回营!”
白衣神箭一声令下,八千重甲铁骑井然有序地退回军营。
风儿今日喧嚣,很快又肃静了下来,天空落起了点滴小雨,混合冲刷这那团血水,不知赵甫这份誓言是否随风传到了慕容简耳中,慕容简能否再等十八载。
老王爷手中的鼓槌儿落了地,趴在鼓面谁人也看不清他是否落泪,但从此刻开始没有人敢在这位重新挂帅的蓟王面前提及赵甫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