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欠
第二天,高华的黑眼圈又深了,忐忑不安地踏上了长老院门前的石阶,准备加入自治领权贵间的尔虞我诈中。
作为被伊甸硬性植入、用于制衡领主权力的机构,长老院是一座纯伊甸风的建筑,主体结构由大块砖石砌成,刷上雪白的石灰,地上铺着大理石。
走在大门旁的巨型装饰石柱间,他感受到了诸位长老的视线:一个小孩,在这个充满白发和秃顶的地方,显得极为扎眼。
视觉因素还是其次,他的出现本身拥有大得多的意义:
这个睡了一百年的小鬼,在苏醒后短短一个多月内,凭自身的阴谋诡计,一跃跻身自治领实权者的行列,他的势力已得到其他大佬的承认。
“高华大人,久疏问候。我家侄女伊芙娜受您照顾了。”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微微欠身。
这位就是耶达特,黑白两神的混血,黑白两道的后台。昨晚失眠就是拜他所赐。
“耶达特大人,您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有活力!”高华客套道:“哎呀,那位不是孙爷爷吗?”
孙皓和蔼地打招呼:
“能见你健康平安,比什么都高兴!看看我们的小高华,已经成长为深得民望的领主了!五月暴动的解决,全靠你的出色表现啊!”
“哪里,全靠孙爷爷和耶达特大人的大力支持!”
三巨头首次齐聚,其乐融融。
另两位的内心活动不清楚,反正高华现在恨不得一刀一个,立马攮死他俩。
会场内,半圆形的坐席面对着主席台。按惯例,左半边是孙皓为首的独立派,右半边是耶达特为首的合并派,中间是领主为首的中间派。
所谓独立派,是一群要求自治领立刻独立出伊甸的疯子;合并派,是另一群要求立刻撤销自治地位、变成伊甸一省的疯子。
落座后不难发现,在领主空缺的百年间,这两派疯子的势力已经膨胀到几乎各占半壁江山的地步了。
曾压着他俩打的领主势力,则彻底成了非主流,只剩下中间细细的一列。高华尴尬地坐在最前排中间,孙皓和耶达特分坐两边。
长老会的日常职能是税收、立法和审批预算。后两者没什么好说的,所以这次的议题,是老爷们给自己减税。
高华支着脑袋听着,心里风起云涌:自治领疲敝,百姓民不聊生,就是因为你们偷税漏税,税源不足导致财政困难。
减税?他恨不得把企业税翻倍。
但理智告诉他,如果坦率发言,今天甭想活着走出大厅。
“今自治领百废待兴,而铁矿、铁器贸易作为支柱产业,亟需减轻负担,轻装上阵。
因此,我提议将行业内所有公司的营业税降两个百分点,所得税降五个百分点。”
孙皓发言完毕,全场掌声雷动,右边的耶达特鼓得最起劲。
高华面不改色,暗自吐槽:你俩不是对头吗?原来串通好了一起来揩自治领的油?谁不知道这俩产业握在你俩手里?
议长一敲槌:“若无反对意见,即可通过。”
全场肃静,目光集中在中间最前排。
高华站起来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起立,正尴尬地擦汗,两股战战。
“嗯?请问领主大人有何高见?”议长的声音充满不耐烦,旁边的长老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因为税负全压在穷苦阶层头上,这非常不公平!——这义正辞严的理由当然说不出口,他得站在老爷们的角度:
“呃……如各位尊敬的同僚所知,五月发生了不幸事件,导致在座各位受到较大经济和……健康损失。
而事件根源,是财政收入不足,无力纾困所致。减税恐又激民变,对各位来说,可谓因小失大啊。”
长老开始窃窃私语。五月暴动刚过去没多久,惨痛教训的记忆还很深刻,连左右两家的首领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这意见。
高华暗自松口气:不用被塞进麻袋沉入黑山河了。
“我有不同意见。”
左后方响起洪亮但机械的声音。
回头望去,只见左区最后排,像棍子似的竖起一个僵硬的身影。没记错的话,最后排是秘书专席。秘书也有权发言?
高华还没搞清状况,孙皓先开口了:“李清,这儿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我有不同意见。”冰冷的声音再次重复,右区低声窃笑。
老秃子无奈地叹口气:“高华大人请见谅,我管教不严。”
“没事,李秘书但说无妨。”
“铁产品出口是自治领主要收入来源。
去年,全领生铁产量22.14万斤,熟铁13.54万斤,同比分别减少5.54%和6.49%。出口总值降低10.7%,伊甸进口税率上升……”
李清洋洋洒洒,罗列了一堆诘屈聱牙的数据。长老无不哈欠连天目光呆滞,唯独高华坐下奋笔疾书,恨不得一字不漏地速记下来。
遍寻行政秘书而不得的数据,这个叫李清的秘书居然全知道!
而且全程脱稿!
这家伙是个天才啊!
“……如前所述,铁产业持续疲软,根因在伊甸对我铁器出口课以重税,出口失去竞争优势。
而若自治领不降低企业税负,出口将进一步失去领外市场,这不啻于釜底抽薪,领民的生活也将更为困苦。
一些愚见,供各位参考。”
牛!要不是你的主子们赚得盆满钵满,醉生梦死,我都差点要被说服了!
议长又打了个哈欠,擦擦眼泪:“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高华摇了摇头,从感慨中醒来:“李秘书说的不无道理,但税金有重要用途。行政中枢计划投资基建,拓宽平整道路,以利交通。”
孙皓警惕地抬头。
“例如,修缮孙家官邸与长老院的马路,可以极大改善乘坐体验,提高工作效率。”
孙皓的眼神立刻柔和下来,耶达特忍不住问:“那我呢?”
高华笑着说:“我只是打比方,大家都有份!”
会场立时沸腾起来,长老们七嘴舌地讨论:
“这路都上百年没修整了,坑坑洼洼的,颠得我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前天马车陷进坑里,车轱辘都掉了!”
“这大工程吃力不讨好,确实需要有个冤大头来牵头。”
成功地用切身利益勾起了长老们的兴趣,李清的声音被彻底淹没了。高华不免得意,便想再进一步:
“但现在有个小问题,财政资金不大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