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献策不愧是朱伦奎亲顾茅庐请出山的卧龙，给他的回信中，一针见血就道出了开封粮商为何宁愿得罪周王府，也不愿让他做靠山的原因。

首先，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周王府在开封固然只手遮天，但这种情况就有点像一个包子铺的掌柜，小本生意，某天突然来了百十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要做他的护卫。

这一说法毫不夸张，一但周王府插手开封的粮行，那些粮商就只有哭的份，单就在分利这个问题上，朱伦奎说他要收九成，谁敢反对？

所以开封粮商不肯跟周王府合作，就是害怕朱伦奎不知道怎么做生意，狮子大开口。

不过宋献策在信中还说了，此事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是老周王买粮，别说一千担，就算是一担粮食他们也不会拿出来。

而针对朱伦奎搞不清楚为何那些粮商囤粮不售的疑问，宋献策也考虑到了，简而言之，就是那些粮商都在等，等李自成下次围城，到了那个时候，再把粮食拿出来售卖，通过种种手段，一担粮食卖几十两银子，都不是问题。

信的末尾，宋献策告诉朱伦奎，他已经跟丁启睿谈妥，李自成下次攻打开封之时，会在第一时间来援，粮食的问题最好尽快解决掉，同时城内也不能出现什么动摇民心的流言，只要开封到时候不出现内乱，贼兵必败！

宋献策没有就粮食的问题给朱伦奎提出解决方法，只是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当然，朱伦奎要是看完信后，再想不出解决方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宋献策待在周王府，屈才了！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

咚！

两个更夫，一人手中拿锣，一人手中拿梆，边走边敲，从一条小巷子里经过。

隔墙是一处别院，年轻貌美的歌姬轻轻用拍板点着板眼，娇莺婉转，十几个商贾聚坐在大堂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作为晋商中白手起家的代表人物，楚人杰是不屑于跟关外的建奴做生意的，因为在他看来，那些卖国求荣的人，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而作为商人，楚人杰做生意自然不会在乎什么名声，但风险这个问题，却是他需要考虑的。

所以这些年来，楚人杰不卖私盐，也不碰军需火器，规规矩矩把江南的粮食往北方运，还是在得到了官府许可的情况下，干的全部是合法买卖，就算到了皇帝老儿面前，他也问心无愧。

刚好北方这些年又天灾人祸不断，粮价飞涨，于是不缺脑子的楚人杰趁机疯狂敛财，成了开封远近闻名的大粮商。

不过就在前几日，楚人杰最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周王府看上了他手里的粮食。

“但愿那一千担粮食能喂饱那位周王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连楚人杰自己都不信，有实力将对手置于死地，为什么还要放一条生路。

“听闻那位周王还是个少年，才将袭封就遭遇了不下三次刺杀，想来做事的手段应该不会太过强硬，若要步步紧逼，大不了鱼死网破，咱们到时候一把火烧了粮仓，离开开封便是。”

一位肥头大耳的商贾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吓得身边的一位侍女是花容失色，忙不迭赔罪。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商贾冷笑道：“那么多粮食，你范胖子真能狠下这个心？不如由某接手，一日之内，定能叫你家粮仓连一只老鼠都见不到。”

“你当某是傻子吗？现在开封的达官贵人，哪家不想要粮食，只要是粮食，哪怕是陈粮，也不可能卖不出去，上次某在城东的那家粮店才开了不到一天，就获利足足一万两，但当天晚上，那家粮店的掌柜就被某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囤积居奇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这种蠢货就该丢汴河里喂鱼，最可恨的是，一家粮店一但开售，就会有官府的人过来，必须把粮食卖完才能关门！”

“范胖子，你就知足吧，现在的开封，要是让人知道哪家粮店有粮食囤着不卖，就等着被砸铺子吧，某不像你，你还有粮仓烧，某却是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系在这批粮食上。”

“王老二，周王府的人都走了，还在这里卖惨给谁看？也是，你要养十房小妾，不像某，是个情种，只想一心一意待清儿姑娘。”

这位叫范胖子的商贾刚把话说完，就伸手招呼一位在不远处弹琴的青衣女子，过来坐到他比女子腰还粗的腿上，然后双手不安分的肆意索取，弄得女子娇嗔连连。

楚人杰看不下去了，说道：“周王府有意做我们的靠山，此事诸位怎么看？上次敷衍了过去，但某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位周王不会善罢甘休。”

“某不怕什么巡抚，但这个周王，却是不得不上点心伺候。”

一位双鬓泛白的商贾抚着长须道：“不过既然周王府买下了我们的粮食，说明此事还是有缓和的余地，但开封的粮行却是不能让他插手进来。”

“一千担粮食不少了，他周王府要是还想横插一脚，就是不识抬举！”

又有一位商贾气愤的道。

“就算不识抬举，以你我的能力，又能奈这位王爷如何？”之前那位范胖子补充了一句，然后对怀中的青衣女子道：“不如清儿姑娘替我们去服侍下那位王爷，左右一个少年，肯定会拜倒在清儿姑娘的石榴裙下。”

“公子不是说只待奴家一人吗？怎么这会儿又要把奴家送与他人？”青衣女子佯装嗔怒道：“奴家残花败柳之身，那位王爷是天潢贵胄，怎会瞧上奴家？”

“好了好了，我的小心肝，快别说了……”

胖子一把抱紧了青衣女子，将她整个人束缚得不能动弹：“以后可不许再说这些话糟践自己，那位王爷瞧不上你，还有我怜惜你。”

“咳咳……”

楚人杰真的受不了了，觉得戏份还是不要给这个胖子好：“诸位，以前我们想跟周王府做生意，结果那位老周王连见都不见一面我们的人，如今世道乱了要粮食，才主动找上门来，虽然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但若真能因此打通周王府这条线，付出多少代价都是值得的，我现在就害怕此前的敷衍，已经得罪了周王府。”

“一句话就想插手开封粮食这一行，周王府做事未免太过霸道，某只想说凭什么？

一点做生意的诚意都没有！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某不信周王府收下了这一千担粮食，还能翻脸不认人，明目张胆的对我们下手不成？”

范胖子大大咧咧道，从他的言辞来看，似乎对周王府多有不满。

楚人杰正想说什么，可就在此时，一个人突然狼狈不堪的闯进厅堂，待众人看清面目，原来是那位范胖子府上的管家。

而见管家衣衫不整，脸也黑得跟木炭似的，范胖子同样一惊：“发生了何事？”

管家哭丧着黑脸道：“老爷，咱们家刚才进了一伙贼人！”

“家里不是养了护院吗？你怎么还会变成这副模样？”

“贼人手里有……万人敌！”

“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军中吗？难道是高名衡干的？”

“不是高名衡，我们在贼人离开后捡到了周王府的铜牌……”

“什么？”

本来还有些镇定的范胖子，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带动身上的肥肉，让他的脸色差不多变成了猪肝，而在场的商贾也都凑了过来，想知道他家到底遭遇了什么。

“贼人抢了多少银子？”

“老爷，他们直接奔着粮仓去的。”

“抢粮食？你确定没有看错？就几个贼人能抢走多少？不对，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和老爷想的一样，贼人直接把万人敌丢粮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