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乱世背景，同样的豪放派词人，同样的笔墨纸砚，诗词的意境，却截然不同。

前者作对子，左右不过十字，然其勃勃的野心可谓跃然纸上。

而后者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却让读者感受到了作诗之人那种忧国忧民的情怀。

简而言之，前者就是枭雄气质，后者则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高低立判！

牛金星忌惮的看了一眼朱伦奎，然后在女校书秋水一般的眸子目送下，和田见秀脸色阴沉的离开了这座青楼。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闯王横扫中原之际，开封出现这样的人，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牛金星一脸肃然之色：“听闻周王府有一三尺幕僚，我怀疑就是已经离开永城的宋献策，故来开封相见，然而宋献策没见到，倒是那位少年周王的手段让我刮目相看，如今更是在这花街柳巷遇到此等人物，看来这中原还真是俊采星驰。”

上次宋献策婉拒了他们派去的人后，自诩识人之能不输水镜先生司马徽的牛金星，苦劝李自成无果后，就亲自去了一趟永城，结果却得知宋献策早已离开清幽林。

牛金星不相信宋献策会心向朝廷，努力去成为一位救世之臣，所以他初出茅庐，只可能是一种情况，开封那位周王的德行打动了他。

因为藩王是他们要推翻的阶级，如今开封周王府里又多了宋献策这样的谋士，所以牛金星别无选择，只能想尽办法在这位王爷成长起来之前，干掉他！

而此前攻打开封失利，归根结底，还是碍于城中周王府的存在。

“能招揽吗？”

田见秀意兴阑珊的看着城内时而在天空盛开的烟花，不禁腹诽那些达官贵人死到临头犹不知，不过身为闯王的部将，绰号锁天鹞的他，虽然一向对文人不感冒，但在普遍不识字的闯王军中，这类人的重要性，他还是知道的。

比如他钦佩的军师牛金星就常说，如果闯王不设官，不重视军中编制，将来打进京师也不去管什么宗庙，只会导致一个现象，那就是，上朝时大家一哄而上，毫无尊卑之序……

“以诗明志，能写出九州生气恃风雷之人，必是心高气傲，闯王兵掠河南，来投者甚多，而读书人却难得一见，何故？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永远是贼寇。”

牛金星道：“我虽被闯王礼遇，但放在朱明，却也只是个举人，所以像这等心高气傲的人，我们招揽不了。”

“那就杀了吧。”

田见秀冷冷道：“到时候再把那周王杀了，城内必然大乱，待到闯王复攻开封时，定能一战而雪耻。”

听到田见秀的话，牛金星看了看不远处路过的更夫道：“夜禁前一刻钟，人也该回来了。”

牛金星话音刚落，前方街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兵，皆手持火器，从他和田见秀身边呼啸而过。

“不好，怕是事情有变。”

牛金星见骑兵是奔着他们之前出来的那座青楼去的，而想起自己只派了两个随从去杀朱伦奎，大概已经猜到他错过了一个搅乱开封城的机会，于是立刻对田见秀道：“把去榆林巷刺杀周王的人都撤回来，那地方可能是个圈套。”

……

琴声悠扬、佳人如画。

正在喝花酒的朱伦奎，还不知道他已经跟李自成的谋士牛金星暗中交锋了一次，并杀了他的两个随从。

朱伦奎以为只是两个憨憨要杀她，然后被陈德给弄死了，不过陈德却小题大做，通过烟花信号调来他父亲的亲兵，包围了这片花街，想把牛金星跟田见秀搜出来。

对此，朱伦奎只觉得有趣，青楼其他房间鸡飞狗跳，时不时有裸男跳窗而逃，惊飞一阵莺莺燕燕，而他这里，却是炉香静绕……

不过要说起这以烟花为信号，来传达消息，倒是让朱伦奎对自己的智商，很是得意了一阵。

周王府并没有去找开封城内那些达官贵人的麻烦，只是让他们时不时在家里放一束烟花。

这个要求虽然听起来有些古怪，好在不是割肉，倒也能接受，交给后院的一些女眷去做，反而让不少未出阁的女儿，平日多了样解闷的事情。

不过让达官贵人在家宅放烟花的目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用来联络的烟花信号，一般都有规律可询。

单就这一点，朱伦奎就跟高名衡、陈永福等人商榷了不下三次，最后根据具体的实施情况，规定遇事轻重缓急，可按照燃放烟花的频率，以及填装火药剂量大小，导致烟花爆炸范围、声响等方面的不同，来做出相应处理。

比如城内出现贼寇，这种情况肯定是要调集重兵围捕的，可以通过连续燃放烟花，传达信号……

而且这种以烟花为信号的联络方式，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详情，皆是身居高位者，他们除了自己信得过的亲兵外，不会告诉任何人，从而将“摩尔斯电码”泄露的风险降到最低。

其实关于出现叛徒这个问题，虽然并不会有什么太坏的影响，但朱伦奎也有过深思熟虑。

首先，知道烟花信号的官员，每天都必须去衙门点卯，同时安排相关人员监视，如果有谁误放或者错放烟花，无法自证就是投敌，然后，斩！

直到哪天李自成离开河南了，否则开封将一直是座“烟花之城”。

而此举实施后，收效也是立竿见影，开封城内的治安明显好了许多。

就算是通过一些手段混进城的贼寇，也很难闹出什么大动静，主要是被发现了还浑然不觉，就很容易凉凉了。

这也正是李自成转而让人制造流言的目的。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两个人只要脑子没问题，肯定早跑了。”朱伦奎对进来禀报情况的陈德道：“不要去相信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那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那公子……可要全城戒严？”

陈德试探着询问，周王的行踪可以说极其隐蔽了，但刚才却有人要行刺他，这个问题相当严重。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开始我就觉得那家伙不简单，现在看来，多半是李贼的人，尽量抓捕，戒严就不必了，搞不好会引起百姓恐慌。”

朱伦奎打发走了陈德，见女校书一曲罢了，便说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会抓住那些贼人的。”

女校书笑道：“如果贼人闯了进来，奴家倒是想以身护公子。”

“在下此前与姑娘似乎并无交集……”

“公子是第一个肯认真听奴家弹完一首曲子的人。”

“就因此事，你就肯为我而死？”

“奴家不过是个风尘女子，不敢奢求太多，但公子却非寻常之人，如果奴家的血能溅到公子身上，公子一定会记住奴家，这对奴家来说，已经足够了。”

女校书和朱伦奎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不过在后者看来，这个笑容，代表了太多东西。

“敢问姑娘芳名。”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却心甘情愿为你去死的女子，更能让公子这样的人难以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