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罗汝才被丁启睿的官军围困了两日,还差点被生擒?这事罗千户知道吗?”
朱伦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运筹帷幄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
“锦衣卫在贼寇中也是有细作的,而且这个消息除了城门紧闭的开封,已经在河南传开,对各地抗击贼寇的官军士气鼓舞极大,说不定现在连陛下都已知晓。”
尽管每次面对周王府的邀请,罗庆都能以避嫌为由婉拒,但他依旧每次都如约而至。
朱伦奎的目光在罗庆一尘不染的飞鱼服上停留了一会,然后笑道:“罗千户就不好奇本王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想必是丁督师怕王爷到时候责怪他救援不及时,特意派人送的消息吧。”罗庆道:“这开封城里,每天都会有无数箭矢飞进来,就是不知丁督师用的是不是我们锦衣卫的法子?”
朱伦奎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跟罗庆过多纠缠,而是让身边侍女将一个盖有红绸的托盘端到了罗庆面前。
“上次的事多亏了罗千户……”
朱伦奎说着,侍女已经掀开了红绸。
“王爷,这怎么使得?”
罗庆的目光仅仅在面前的百两黄金上停留片刻就移开了。
“别想多了,本王没有别的意思。”
朱伦奎似笑非笑的看着罗庆。
而罗庆见屋内除他和周王外,只剩下眼前这个侍女,便说道:“不知王爷肯不肯割爱,将府上这个侍女一起赏赐给下官?”
朱伦奎怎会不知罗庆这是担心他收了自己黄金的事被人泄露出去,不过,区区百两黄金就拉拢了一个锦衣卫千户,倒是让朱伦奎倍感意外。
“本王府上的侍女毛手毛脚的,恐怕伺候不了千户。”
要是真把这个侍女赏给了罗庆,说不定出门没走两步就会死于非命,朱伦奎可不想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他对罗庆还没到完全信任的地步。
“既然王爷怜香惜玉,下官也不好强求,这便告退了。”
罗庆从侍女手上接过黄金,将红绸盖好后就退出了大堂。
朱伦奎则对惊魂未定的侍女道:“那人可是锦衣卫,你应该知道跟了他不会有好下场,刚才为何不跟本王求情?”
侍女低着头,怯怯道:“奴婢不敢。”
闻言,朱伦奎觉得当一个人面对未知命运,连挣扎都不敢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些人安全感。
“下去吧。”
打发走侍女后,朱伦奎开始在屋内踱步,宋献策给他的消息是,就在最近两日,贼寇内部将会发生一场惊变。
斟酌了能有一盏茶的时间,朱伦奎不知道这场惊变具体指的是不是李岩身死,他只知道贼寇疯了。
李自成从崇祯十四年末第二次兵临开封,到京师的钦天监进崇祯十五年大统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新年都过去了,终于知道事不可为,决定放手一搏。
其实在朝廷援军云集的情况下,丁启睿若是与贼寇正面交战,配合开封城的守军,并非没有一战而挫敌之锋锐的可能。
但在所有人看来,丁启睿无疑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由于临颍还在左良玉手里,只需要跟贼寇僵持,就能稳操胜券。
李自成此次攻破开封的希望,就算是在朱伦奎看来,都非常渺茫了,除非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掘开黄河。
如果李自成真要掘黄河,朱伦奎也没办法,好在现在是冬天,黄河会出现大面积结冰的情况,这个时间段就算花大力气掘开堤坝,对开封城的威胁也会降到最小,李自成应该不会干这种蠢事。
事实证明,李自成的确不会干这种蠢事,而是干了另一种在他们看来更蠢的事,全力攻城!
这种情况就算是朱伦奎也始料未及,他本以为李自成这次在开封城下铩羽而归,就算攻城也只是想找回点面子,根本没想过他会这么好面子。
用少量兵力拖住祥符的官军,然后在破晓前三面围攻开封城,主攻方向依旧是西门,无数贼寇爬上城头跟守军混战,场面惨不忍睹!
李自成不是蠢货,朱伦奎也不相信他会放手一搏,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作死。
“会是李岩吗?”
朱伦奎这样想着,他觉得应该是,毕竟如此大举攻城的行径,绝对不可能出自李自成本意……
云梯、冲车、大炮……
挖洞、拆砖、炸城墙……
基本上能想到的攻城手段贼寇都用尽了,但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攻进开封,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七,李自成杀李岩,和罗汝才撤围开封,杀败堵截官军,回师临颍。
几天后,在皇帝的百般催促下,刚刚挖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祖坟的陕西巡抚汪乔年,率领总兵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部开出潼关……
“傅宗龙已经死了,关中的精锐又都在项城消耗殆尽,汪乔年出潼关,无异于拿肉去喂老虎,但如他所说,他这个时候再不出关,又如何巩固中原的民心?”
离开了将近半年时间,再次见到朱伦,宋献策不禁热泪盈眶:“王爷,献策不辱使命,等汪乔年和洪承畴一死,大事……可成了啊!”
“先生辛苦了。”
由于他们要商讨机密事,屋内的侍女都被赶了出去,所以朱伦奎就亲自过去为宋献策沏茶。
宋献策也不推辞,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后道:“黄台吉发大兵采取长期围困锦州的策略,势在必克,洪承畴主张徐徐逼近锦州,步步立营,且战且守,勿轻浪战,以解锦州之围,帝以为然,但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兵多饷艰为由促战,坚持要求分四道夹攻,皇帝也诏令刻期进兵,以至于洪承畴不得不采取速战速决的方针,所以松锦之战,余以为官军必败,从此辽东大势彻底去矣!
再放眼腹地,汪乔年一死,若朝廷还想剿灭贼寇,除非起复狱中的孙传庭,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天下大势谁又说的准呢?”
朱伦奎嗟叹道:“本王现在只是个局外人,先生还是快说说李岩怎么死的吧,本王可不相信一条小小的反间计就能除掉他。”
宋献策笑道:“事在人为,就像李自成无论用多少站得住脚的理由,王爷都不会相信这人会供你驱使一样,牛金星对我们说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他依旧去做了,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可以互相利用。
李岩的存在,对牛金星而言,就是梦魇,但仅凭他一个人,还没有能力离间李自成跟李岩,所以他想借助我们的力量。
从李岩支持罗汝才放走张献忠的那一刻起,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牛金星前后两次提议掘开黄河水淹开封,第一次是罗汝才被丁启睿的官军围困,李岩反对,结果去营救罗汝才时损兵折将,在李自成看来,如果救的是自己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外人,当然,能困住罗汝才,是我们在整个过程中,对牛金星离间计划仅有的一点帮助,他不想留下把柄。
牛金星第二次提议掘黄河是在贼寇被四面官军包围的情况下,此时的李自成依旧志在开封,按理说掘开黄河是最有效的手段,但李岩这个时候又站出来反对,同时立下军令状,请求李自成给他兵马去跟罗汝才会合,一起攻打开封。
可惜李岩过分看重人心,到头来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可笑的是,杀他的牛金星,还是自己当初举荐给李自成的。
其实无论最后能不能打下开封,都注定了李岩的结局。
由于李岩此前的多次失败,加上军令状,已经给了李自成杀他的理由,但李自成最终还是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没有用鬼头刀砍了李岩的脑袋,而是私下授意牛金星毒酒一杯,设宴将其鸩杀。”
“先生又何尝不知这是李自成连想给李岩求情的人都不愿看到?”
朱伦奎摇头道:“内乱是失败的根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