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下意识地撇了撇嘴,皱着眉头寻找口腔中不存在的胃酸和虫豸的气味,然后用唾沫清洁了一下口腔。
胃里的东西还没有放下他们糟糕的进取心,试图冲上喉头,不过物理条件并没有允许它们这么做,地心引力将它们牢牢扯住,不让它们向上半寸。
“这听起来可不想人能干出来的事情……”维克说着,即便以他广博的见闻,这种事情也极少有听闻,而且大多数都是某某人主动尝试吃下白白嫩嫩的蛋白质。而在这事件中,听起来更像是死者们生前被逼迫吃下了蛋白质。
大概只有那些喜欢用血液在墙壁上作画,或者用排泄物作为装饰的邪教徒会做出这么恐怖的事情来。
或者是什么怪物。
维克有那么一瞬间抱着强烈的怀疑,自己是在一个魔法世界!
下一个瞬间,这种强烈的怀疑消失了,因为麦格斯告诉了维克,你猜对了。
“这确实不是人类做的,应该是邪物。”麦格斯接着维克的话语说道:“牧师们已经开始准备净化道具,将要进入龙息林海深处除魔。”
维克的眼皮跳了跳,一种强烈的错位感涌上心头,就像是每天学习着高中课程的高中生突然被告知,你学习的其实只是幼儿园的内容一样。
“我还以为这是圣教会和皇帝用来愚弄农夫的说法。”维克笑着,打算糊弄过去。如果一个秘密被隐瞒了数十年,然后某一天却像是森林里的落叶一样随意地摆在了一个人的面前,那这个人无论如何都需要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将要被灭口了。
“维克·奥利安德,这是真的。”在闪烁烛光下的麦格斯突然用一种认真的强调慢慢说道:“扬·西斯尔要求所有知情人对你和你的父亲隐瞒真相,他是家主,所以我会遵守他的命令。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萨恩被邪物抓住了,你需要负起责任来,因为你身上流着奥利安德的血液。”
气氛在此刻凝固。
维克很少听见麦格斯一次性说这么多,很少。而每次麦格斯变得唠叨起来的时候,也说明了他无比地认真。这不是在开玩笑。
维克局促地看着四周。在不断燃烧的烛芯下,烛台上堆积起了一层如同奶油一样的蜡,下面是黄铜制造的烛台,雕刻着波浪纹的外侧在烛光下隐入黑暗。窗外抛进来一丝美丽的银光,但与闪烁着金黄的烛光相比确实那么的难堪,黑暗点缀着光明所能及的每一处,让一切都那么地有层次感。
终于,他还是直视了麦格斯的双眼,说出了沉默之后的第一句话:“你说过,这不是我的责任。”
“那是作为萨恩的仆从,或者友人的你,西斯尔家族不打算对你有任何的惩罚。”麦格斯说得很慢,大概是不想维克听漏任何一个单词。
停顿。
麦格斯扫了扫书桌,似乎上面有灰尘一样,然后继续用缓慢而清晰地腔调说道:“但是,作为奥利安德家的下一任爵士,我,麦格斯,要求你为萨恩的失踪负起责任来。”
维克轻抚胸前的纽扣,有些疑惑,“奥利安德家已经快要破烂成一堆垃圾了,我还有什么责任要负?而且,应该优先为此负责的应该是奥利安德家的家主,我的父亲,加布勒·奥利安德。”
“不知道真相的你,当然会这么认为。不要着急,我会告诉你真相……所有的,你只需要慢慢聆听,不要打断我接下来的话语。”麦格斯眼帘低垂,抿了抿嘴唇,语气并不十分坚决。
但是他只是稍作停顿,仿佛在思考着如何开始,然后他张开了嘴,述说“真相”。
“奥利安德家族,是卡斯提亚最伟大,也最默默无闻的家族之一,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一个从学者蜕变成巫师的男人,芬迪·奥利安德。他的丰功伟绩是连现在的陛下也不能相提并论的,知道的人都叫他做‘巫师之王’,但这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从巫师之王开始,每一代奥利安德都会成为巫师,直到你的祖父为止。”
夜风有些冷,窗户没有关上,麦格斯像是在开玩笑。
只是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话,而是在阐述事实。
维克有一些惊讶,不过不算是太多。虽然这是维克第一次发现现实是那么的天马行空,但是论起天马行空的内容,还是另一个世界的各种小说更加荒唐。
而且有些事情可以说得通了,比如皇帝对奥利安德家异乎寻常的慷慨。
“巫师实在不算是一个安全的职业,尽管皇帝一直偏袒奥利安德家族,但是你们的家族还是日渐衰败。从鼎盛时期拥有十数个巫师的状态,到了现在,只剩下你和你的父亲,而且都不是巫师。”
麦格斯发现维克仍然在倾听,于是也没有停顿给维克消化的时间,“这不是小说,而是现实,奥利安德家能够在皇帝面前始终有着发言权,也是因为这个。而且至今为止,巫师们仍然会优待奥利安德,他们一直在向西斯尔索要奥利安德的后人,但是,家主没有同意,那意味着失去一个在皇帝面前说话的机会。你或者你的父亲成为巫师,奥利安德重新崛起,那是扬·西斯尔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烛光照亮的麦格斯面庞上出现了大片的阴影,这时,维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麦格斯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俯视着自己。
维克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还是矮了麦格斯一个头。
麦格斯低沉地说道:“即使不是巫师,奥利安德的血,还是吸引着邪物。”
“所以,你认为萨恩的失踪我有责任?”维克也不反驳,对于这个世界的魔法不了解的他也不能确定麦格斯的话是不是真的。不过显然的一件事是,麦格斯不打算“惩罚”维克,而是要他负责任,于是他问道:“你需要我怎么负责?”
“利用你将那只邪物引诱出来。卫兵的搜索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个邪物藏得很深,我需要奥利安德的血吸引它才行。”麦格斯说,“但是,牧师们大概不会同意我的计划,所以在出发时,你需要装作我的随从。”
维克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些失望,答应了麦格斯,然后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打算让我迅速成为一个巫师呢……”
麦格斯眉头微微一挑,以表示惊讶,“你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吗?进入邪物领地的每一个人,都会有生命安全。”
“但是不是立刻,否则我们也没必要考虑怎么救出萨恩了,不是吗?”
“我现在更欣赏你了。”麦格斯微笑起来,回到书桌旁。随后他皱了皱眉头,再次用衣袖扫了扫书桌,同时不满地抱怨着,“你这几天没有打扫房间吗?为什么有这么多蜘蛛?”
“不会吧,我今天上午趁着没课才打扫过一遍……等等,你说什么,蜘蛛?”维克的表情从茫然转向疑惑,最终定格在惊恐上。
“没错,从刚才开始,我已经看到好几只蜘蛛了,书桌上,窗台上。”麦格斯回头看向维克,“发生什么了,你的表情是在害怕吗?”
不等维克回答,恐怖的一幕先进入了他的眼睛,经由视神经进入了他的大脑。
柔和的月光从窗口投射进房间,窗台上有一条细细的淡蓝色光带,其下是月光照不到的阴影。而现在,在这条光带上出现了一道黑影,宛如在墙壁上的箭头形状的涂鸦。箭头跨越光带,潜入阴影之中,随后在地面上的方形光斑下露出真容。
蜘蛛,数不清的蜘蛛,密密麻麻的,像是黑色的地毯覆盖在地面。
维克一个箭步踩在了萨恩的床上,那里距离窗台远一点。而麦格斯则是撤退到了萨恩的床边,在维克和蜘蛛地毯的中间。
“看起来,邪物已经等不及了。”麦格斯的心情有些复杂,尽管这意味着他的计划不是无的放矢,但是现在的他没有自信可以对付一个邪物——即使在小说中,也少有剑士能够单独击退什么怪物的,现实则更加艰难。
“烛台!用火!”维克大喊,但是没有看见麦格斯有所动作。
蜘蛛在地面铺开,已经彻底隔绝了两个人类和书桌上的烛台。烛台所能为两人提供的帮助,只剩下了照明。
很快,连照明也做不到了,烛台上的蜡烛被一只奇怪的手捻灭了。
火光消失后,唯一能够提供光明的就是月光了,但是此刻,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了在窗口,遮挡住了月光。月光只能通过阴影的残缺处,向两个人类送出它的温柔。
那是一个臃肿而苗条的阴影。可以称得上是手脚的地方,就像是接在扫帚后的木棒一样细长,而其他地方则像是密封的酒桶一样臃肿。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东西捻灭了蜡烛上的火焰。
维克强忍着恐惧看向那个阴影,那大概是一只长着双手的巨型蜘蛛。
“现在该怎么办?”
麦格斯从腰间解下小臂长的战锤,然后露出苦笑,“这是我现在带在身上唯一的武器。”不过,他还是拦在阴影与维克之间,“你快跑吧,趁着蜘蛛还没有淹没这个房间,去大学,去找牧师,我会拦住它!”
维克逃了,然后他听见了窗台处传来一声嘶吼,这声音在朝自己靠近。
他没敢回头,冲出了房间,幸好刚才没有关门。从走廊里穿行而过,没有看到蜘蛛的踪迹,维克松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停下脚步。
逃到正门前,怪物般的嘶吼声再次响起,它似乎已经被麦格斯拦在了卧室。
不能停,还没有安全,快跑!
维克撞开大门,也顾不上关门,逃到大路上,向降临大学的方向跑去。
然后一个黑影从天空中落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维克停下了脚步,愣住了一瞬。
那个黑影不是那个巨大无比的蜘蛛,而是一个小得多的东西,趴在地上还够不着维克的膝盖——那是鲜血淋漓的呜咽着的麦格斯。
麦格斯尽力了,不过还是没给维克争取多少时间,他只争取到让维克跑到街上的时间,而不能让维克规避接下来的命运。
维克悚然,后背传来不安的感觉,他默默回头。
巨大无比的蜘蛛,从应该是它眼睛的地方生长出八条肉柱,然后向上汇聚,构成了半个人体,那是一个如同骷髅一样消瘦的少女。
如果不是黑洞洞的眼睛,惨败的肤色和过于艳丽的嘴唇,维克会觉得这是个美人。
再之后,维克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