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已到此,想必你也应该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辟邪眼中不无疲惫地说道。
那女人行过大礼,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点点头说道,“鸦眼大哥吩咐过妾身,若是二人齐到,还倒罢了。如今只有帮助一人归来,我们要尽快安排出城之事。”
辟邪摇摇头说道,“那是在我们任务失败、我伙伴死亡情况下要做的事。如今如今”
那女人有几分迷惑说道,“帮主是要去救人。”
辟邪想到小金刚的生死,一时之间心念电转。
“我是否该去救他?”
“我连他生死尚且不知,谈何救援?”
“不,小金刚若是被杀,孔雀王室的人便无从得知此事幕后主使乃是何人了。他们不会如此冒进一时三刻,小金刚倒是应该性命无虞只要他不自寻短见”
“我在想什么那小子,应当最是怕死胆小才是”辟邪想到初见小金刚,那时他还是个生活优渥的大少爷,家中陡然生变,虽然这些年几经磨炼,不再似从前娇生惯养,但是在天道宗内部,是个和自己一样没正形的家伙。“这样的家伙应该不会轻易自己寻死才对”
“宗主时常教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去救他不打紧,只怕既探寻不到消息,还要白白搭进几条人命”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冷笑,“郁胜宗啊郁胜宗,这十年来你手中沾染的鲜血也不算少了此时怜惜起人命来,岂不可笑!”
“话虽如此,就算宗主言之有理,可做人也应当有点肚量才对。此时就在这里把这小子抛下了,似乎也不太讲义气老板娘似乎对这小子也中意得很,要是把这小子丢在这里,宗主尚且不说,老板娘见面估计得扒我一层油皮”
他虽然在阴影里生活多年,但身边仍有这么些伙伴。此时想到远在千里的那些人,他虽然仍然面无表情,神色冷然,但精神为之一振,和方才一进屋便瘫软在椅子上大不一样。
那女子倒也是个极其机灵见他此时神色已经渐渐恢复淡定,眉目间还多了些许坚毅,为他斟了杯茶水,说道,“帮主心中可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辟邪接过她手中的茶水,点点头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妾身墨燕。”
辟邪点点头,“好,墨燕。你知道怎么联系到鸦眼吗。”
墨燕点点头。
辟邪沉吟道,“你告知他,我虽无恙,但是金刚被捕,生死未卜。我欲救援,让鸦眼、暗枭、迷蝶、香羽四人查清金刚如今生死如何,所在何处。”
墨燕点点头,不再多说话,伏在桌案上写了些什么。辟邪过目后对着墨燕点点头,接着也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只黢黑的乌鸦,令它传信去了。
见所有事情处理妥当,他便不再多想,对墨燕说道,“墨燕,你武艺如何?”
墨燕低头道,“说来惭愧,属下入寒鸦帮未久,前帮主便失踪不见,不久之后整个寒鸦帮也几乎四散凋零,是以属下入得门来,并未得到武艺传授,只得同门师兄妹传过一点粗浅功夫。”
辟邪的心思不由得延伸到已逝世多年的东重卿身上去,暗想,“这东重卿到底怀的是什么鬼心思组建的这寒鸦帮?寒鸦帮先前在我中原蛰伏多年,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说不得,这些自然不能是东重卿这小子的目的,他当时进入中原,虽说有要追寻其表妹的缘由,但这不能解释为何他身上会携带王陵地宫地图,更不能解释他组建这样一只队伍的缘由。”
他这般想着,看了一眼墨燕。自己刚刚脱险,虽未消耗内力,但精神损耗严重,再考虑到后面的部署救援,此时对于他来说,休息养神是必须之事。但墨燕本领低微,自己休息,恐怕无法委托她替自己护法,警惕屋外。
又想到她加入寒鸦帮之时年纪虽幼,但十余年倏忽而过,已再非青春年少,如今自己虽然身负神功,但且不提霸武心法非常人所能修炼,就是寻常心法内功,此时再教她练起,也已经晚了。不由得叹息一声,想到,“东重卿啊东重卿,你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不知道,但你丢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我可怎么替你收拾啊。”
墨燕见他半晌不言语,有点慌道,“帮主,妾身虽然武艺低微,无法帮上什么忙,但还请帮主不要赶我走妾身入帮之时,年纪尚幼,双亲早已亡故多年。如今妾身早已无处可去”
看她一副可怜样,辟邪反而淡定几分。这些年来他杀的那些人,在死前也是一般的苦苦哀求。初时他还有几分不忍,如今他见到此番场景,反倒能如入定老僧一般,此时听墨燕说的可怜,他倒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好了好了,谁说我要赶你走了。”
墨燕低声说道,“只是,帮里的姐妹们都这么传说帮主无意帮中事务,早就想要解散寒鸦帮否则也不会十多年都不过问帮中事务。”
辟邪点点头,神色淡然说道,“我确实不怎么管帮里的事务,那是因为我没工夫管,不想管,而且我也不是管理你们最好的人选。你们从前的主子是孔雀国有头脸的大人物,如今换我一个汉人来,管理起来并不方便。别的不说,如今寒鸦帮众只存十分之一,可见不服我这帮主的人还是大多数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
墨燕心中也知道,这是不争的事实。
辟邪站起身来,墨燕微微蹙眉,走上前两步,想要扶住辟邪,却被辟邪婉拒了。
“无妨,我身上没伤。”
墨燕此时正坐在小屋门口的门槛上,望着天上的乌云。只有在回应辟邪的时候才会朝着辟邪看一眼。此时辟邪弯下身子,坐在了墨燕的身边。他匆匆一瞥,这才瞧清楚墨燕的样貌,他虽然出身深山之中,但也见识过不少美貌女子。墨燕比起那些女子来,又显得平平无奇。但对于此时辟邪来说,墨燕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能令她平静下来的能力。
“帮主您不多休息一下吗?”
辟邪摆摆手说道,“屋子里太黑,憋屈,出来透透气。”
墨燕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啊,这是鸦眼大哥的意思若是屋子弄得亮堂,说不定会引起人注意”
她话未说完,辟邪已经“擦”地一声,用火折子亮起一盏油灯,淡淡说道,“天上乌云聚集起来了,黑得这般厉害。你若不亮灯,反而引人注目。”
辟邪刚说完,一点点雨滴已经落了下来,转眼间便成了倾盆大雨,所幸屋檐够宽敞,辟邪和墨燕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看下雨。
“噗嗤”辟邪忽然笑了起来。
墨燕有些奇怪,对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帮主,脸上都是好奇的神色,“帮主您这是”
辟邪摆摆手,此时脸上已经隐去方才的笑容,正色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我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似乎对你们又有些不大敬重。”
墨燕不禁大感好奇,问道,“什么事情,如此奇怪?”
辟邪此时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说道,“你可别生气,我方才只是在想你们的前任帮主。”
墨燕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在油灯下闪闪发亮,满是不解,“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辟邪道,“你们前任帮主故去之后,寒鸦帮众便似一盘散沙,剩下十一。那到底是你们这些留下的人忠心,还是那些不承认我这个帮主的人更为忠心?可也难说得很。”
墨燕并未感到有什么好笑,可也没有恼怒,只是十分认真地说道,“这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吧。据我所知,大家对寒鸦帮可以说是绝对忠心只是能说三王子走得实在是太仓促了”
这话刚说完,忽然有一丝疑问划过辟邪的心头,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黢黑的铁铸令牌,问道,“墨燕,你们从都是从很小就追随了东重卿对吧。”
“是啊。”
“你们接受过怎样的训练?为什么会被要求对这么块令牌忠心耿耿?”
墨燕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虽然寒鸦帮是个帮派,但因为是三王子殿下秘密组建的组织,比起武功身手,忠心和机密才是帮派内部第一重视的事情”
辟邪听着墨燕轻声细语,忽然停住不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墨燕,问道,“然后呢?”
就这一眼,辟邪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只见墨燕方才还在发亮的双眼此时突然呆滞住了,辟邪的心中却又是厌恶、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起来。那样的眼神他见识过很多次。
死人,只有死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墨燕?你怎么了?”他有点担心地问道。
墨燕摇摇头,像是才回过神来,说道,“不、我没事。只是有些太乏了吧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还请帮主见谅”
辟邪只是觉得好生奇怪,他自以为一生阅人无数,此时却是轻易看不穿墨燕究竟是不愿意告诉自己过往之事,还是真的忘记了从前种种。
但此时他倒也没去深究这些事,这些年来,对于寒鸦帮的事他总是不怎么上心。一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一块烫手山芋,二则是和风霜儿有关。自从风霜儿故去,他心灰意懒,除了老宗主交代下来的任务,其他的一概不管不问。
如今他看起来十分开朗,他是天道宗里最开朗、最玩世不恭的那个人。他接手最棘手的单子,杀最狠的人,拿最多的银子,喝最烈的酒,玩最漂亮的女人。在荆武堂百花楼里,他也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个人。
但他也变成了最懒的那个人。如果没有生意,他可以把自己关在百花楼最深的房间,十天半个月都不出来露个脸。
是以这十年来,这个懒汉已经彻底做了寒鸦帮的甩手掌柜,帮派中大小事务,全部都甩给鸦眼去做。鸦眼倒是十分忠心,虽然知道辟邪懒散,但每个月帮派事务流水,都会报告给他。十年来他数次表示想要将位子让给鸦眼,鸦眼每次则都是拒绝,每每想到寒鸦帮的事情,辟邪都会觉得十分的头大。
直到今天,辟邪才发现自己虽然名义上是寒鸦帮的帮主,对于这个帮派的了解却是少得可怜。
他虽然觉得墨燕的反应有些奇怪,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相较于墨燕的事情,他更担心小金刚的安危。他之所以会在门槛这边坐着,倒也不是为了透气,而是心中实在焦急,只是盼着渡鸦快点回来报信。
如此又干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只听窗外雨声是越下越大,辟邪原本是个十分沉得下心的人,此时却变得十分焦躁不安。墨燕和他相处虽然不长,但也甚是贴心,明白他在屋子里面待不住,只为他泡上一壶热茶,好令他在寒雨之中不至于受了风寒着了凉。
就在辟邪几乎已经放弃、准备回屋歇息的时候,却隐隐听见这安静的巷弄之中传来阵阵马蹄之声,他脸上寒意一闪,不动声色,躲进了屋子,同时还不忘提醒墨燕说道,“有人来了,小心。”
他话刚说完,门口便已经可以清楚听见骏马嘶鸣之声,一个身材高大之人大步流星跨入了院子,连身上的所以和头上的斗笠都顾不得摘,上前便对辟邪行了个大礼,“属下鸦眼来迟,帮主恕罪!”
辟邪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问道,“好了这个节骨眼就不要这么多礼数了。情况如何了。”
鸦眼沉声说道,“属下来迟,正是为了金刚大人之事”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墨燕。墨燕十分知趣,站起身来便往屋外走,却被辟邪拦住了,“鸦眼大哥,可是有什么不妥?”
鸦眼看了一眼墨燕,有点尴尬说道,“不这次留在城里据点的都是信得过的不过金刚大人的事情”
折戟归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