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在德赛尔家仆从们的护送下回到了学院,在回去之前他找到上城区的多塔旅店,旅店开着门,他进去之后找到老板,把萝尔吩咐的东西递给了对方。
那时天已经很晚了。
老板看着礼盒温和地傻笑了一会儿,然后到柜台边上找了找,找到一块饼干给西泽递了过去,西泽奇怪地看着老板,但在老板温和的目光下还是选择咬下去一口,突如其来地,有什么奇怪的力量开始在他体内流窜如光影般闪动,血管内淌着的血液仿佛变得在一瞬间灼热,脑海里激荡起一阵雷鸣与雷霆震怒之声,他强忍住想要挥拳发泄的这股欲望,但最终这具身体的反应还是归于沉寂。
这块饼干是某种魔力储备,相当于一浆清水,西泽的身体就是一个筛子,清水从他身上流过,最终一丝不剩。
“啧,”老板叹气一声,目露悲伤,“抱歉啊小西泽,我好像帮不了你。”
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西泽微微扬起嘴角:“哪里,您愿意给我留意我就已经很荣幸了,谢谢您。”
老板看着西泽远去的背影,察觉到了一丝不如他意的失落。
“那个孩子是不是刚刚在德赛尔家经历了什么?”他问。
柜台之后的躺椅上瘫着一个把脸罩在黑袍里的男人,刚刚西泽一直站在柜台之前,却始终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存在。
“不知道,这个谁会知道,少男少女的事情最麻烦了,”黑袍拽了拽身后的枕头,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些,“我只知道丁莱家要和德赛尔家联姻了,当然主次应该反过来,订婚宴大概要到祭典那几天,正式的婚期大概……最多一年?”
黑袍看着垂在自己眼帘之前的发丝:“虽然丁莱家那个公子已经成年了,但那位安蕾可才十七岁。”
在听到黑袍的这番话之后,老板眼中的悲伤更加浓郁了。
“真的要让他付出这么多吗?”
“别擅自以为是我在背后安排了这一切,我又不是什么反派,”黑袍挥挥手说,“我只是去一趟莱茵河知道了这些事而已。”
“可你总是在安排他的一切,”老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问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安排他的一切是为他好,今天如果不是我俩他恐怕就已经是一具尸体或者……一个傀儡了,鸽子和炼金术师们的手里他总得死一个,他又没有三条命,”黑袍眯了眯眼,发出舒适的声音:“至于我知道了什么……皇室,德赛尔,邪神,还有炼金术师们吧,如果要换个说法的话……”
他直起身,竖起三个手指:“未来,患者,陷阱。”
老板看着他的这副样子,认真地感慨道:“我真是太讨厌你这张故弄玄虚的脸了,不想说就是不想说。”
“今天你是怎么拖住那个养鸽子的?”黑袍想挑开话题。
老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也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也没什么,只是叙了会儿旧。”
黑袍笑道:“叙旧叙到衣服都被炸烂了。”
老板沉默了一下,用苍老的手揉了揉眼角:“他变得更强了,但还是强不过我。”
“人们传说养鸽子的已经疯了,可我一直觉得疯掉的是这么传说的人们,”黑袍伸手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块和刚刚一模一样的饼干咬下一口,“有什么头绪吗?”
老板思索了一会儿,回忆起了曾经的一些事情:“他确实是个奇怪的家伙,总是一个人神神叨叨,但我们凑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就像是普通的胡言乱语,他的人缘不怎么好,也没有自己的组织,莱茵河的邀请他也拒绝了,唯一的朋友就是他养的那些鸽子,这也是他大闹下城区时我们直接选择远离他免受牵连的原因。”
老人忽然皱了皱眉,语气也变得不太稳重:“他当时应该是清醒的,我远远地看过他一眼,他看到圣学院来人时在笑。”
“他是在自首?”黑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知道,”老板说,“但他肯定是清醒的,今天我们打起来时他虽然没说话,但那种条理清晰的战斗方式肯定不是疯子能做出来的。”
“……让自己被关进一所随时可以逃出来的监狱……吗?”黑袍盯着手里饼干上的饼屑思考了很久,他喃喃地问,“养鸽子的到底在想干什么呢?隐世?罢工?那今天又为什么会对那个孩子出手?”
老板想说你那两个词相差也太远了,但他也不明白,所以没有回答。
他还想说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但想了想也没开口。
旅店的门紧紧闭着,窗帘透来的光芒些许黯淡。
门外天已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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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历史学院,在穿过深林白墙,踏过湖边草地,推开小楼木门之后,他看到屋内灰叶和莎尔坐在餐桌前一起发呆。
桌上的饭菜都没有热气了。
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动了灰叶,灰叶回过神来,看到正在关门的西泽,忍不住率先大叫一声:“师弟!”
西泽被吓了一跳,莎尔也被灰叶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可终于回来了!”灰叶从凳子上扑过来,抓着西泽的肩膀看来看去,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说着什么,“没事吧,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诶为啥你身上这么香?钱呢,钱还在吗?诶不是到底为啥你会回来这么晚……”
西泽露出一副疲惫的样子:“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你去哪了?”莎尔问。
“……”西泽轻轻拽了拽袖子,说,“去了很多地方……”
灰叶眨眨眼睛,看着二人,最终默默坐到餐桌旁边,拿起碗筷开始小口小口地咀嚼。
“你还是去了德赛尔家吗?”莎尔问。
“去了,”西泽想对她解释些什么,但一考虑到灰叶还在旁边他就开不了口,他走到莎尔身边,拉住她的手,小声地说,“抱歉,跟我到旁边一下……”
“不了,”莎尔摇摇头,自来到王都以来第一次挣开了他的手,“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哥哥你先吃饭吧,吃完饭我还要去学炼金术。”
西泽看着莎尔,呆呆地站了很久,他心想你上次挣开我的手可是在海上。
“抱歉,”西泽弯起腿,用皮靴的靴尖擦了擦裤脚,有些恍神地说,“我先去睡了。”
他转过身,走向楼梯道口。
就在这时莎尔才看到他脸上那一道长长的血痂。
那就像是被刀子轻轻划过了脸颊一样。
他的步伐有些紊乱,因为刚刚恢复过来的身体总是会有很强的后病,西泽几乎能想到明天早上自己的身体会有多酸痛。
“我被追杀了一路,最终运气好才逃到德赛尔家的一个密道里,因为我知道那个密道。”
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脱下衣物,将安蕾给他的校服挂在衣架上,看着等身镜里的自己,长久地沉思。
有些关节已经开始泛红,动一下就会隐约作痛,他不敢对灰叶和希欧牧德说这些伤口是哪来的,也不敢找他们要些药液,害怕他们询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被抓,他没有在希欧牧德面前撒谎还不被识破的自信。
他手上拿着言氏给自己的锡纸巧克力,在缓缓剥开外面的那层锡纸之后,他咬下一口,一股甜香中泛着苦味的酥脆感自舌尖与齿上传达到了颅内,随之而来的还有某种宛如在脑海中泛起涟漪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走在街道上,从你身边走过的某个女孩的发丝发出一阵清香,这清香很熟悉,你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关它的记忆,它只是单纯地存在于记忆的某处,只是和此时有所回应。
他咬下第二口,而后将其全部塞到了嘴里。
眼角有泪水滑落,他伸手摸着划过脸颊的泪珠,茫然又惊讶,他怎么会因此而流下泪来?
在嘴中的甜香完全散去之后,那股雾霾一样的朦胧感也随之而去,西泽擦擦眼泪,伸手关上灯器,在黑暗中倒在了洁白的床上,闭上眼睛,疲惫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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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德赛尔家大门之前,安蕾对自己面前的男子鞠躬道,“我们没想到会是这样,对不起,这是德赛尔家的失误,也是我们的过错,请您处罚。”
“不,这事倒也不怪你们,这点我还是得公私分明,”言氏叹了口气,道,“下次多注意点啊,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和我一样叫来王都里鼎鼎大名的芙蕾米娅大人的。”
“是,使者大人!”安蕾肯定道。
坐在二人一旁马车上的芙蕾米娅感觉自己似乎被言氏阴阳怪气了但又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只能嘟着嘴等他上车。
“那么就让这美妙的误会结束吧,”言氏笑着说,“我还在地牢里认识了不错的朋友。”
安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言氏却没有对她多加理会,转身踏上了车厢,在离开之前他想了一会儿,扭头对安蕾问:“方便告诉我那家伙偷走了什么吗?”
这位德赛尔家年轻的家主经过一番抉择之后说道:“他偷走了德赛尔家一直保存的秘密,那是在很久以前某位大人交给我们的任务,现在我们任务失败了。”
本不该如此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按理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个秘密保存在德赛尔家了,可今天发生的事还是出乎了安蕾的预料。
言氏缓缓踏进车厢,呼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在道别过之后,有老人轻轻附在安蕾耳旁,说:“家主大人,那文件已经整理完毕了,我们失去了一半,大概就是文件的前十张。”
他将文件的后半部分递给安蕾。
安蕾拿着文件,站在下城区的风里,长久地思考。
文件最后一页的末尾在风里静静地席卷,露出了一个手写的标题和人名:
《塞万尼伯龙根勘测计划之卷【完】
——记录者:伦瑟·迈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