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一天过去了。
西泽每天都在大部分的昏迷中和偶尔的清醒中交替着度过。
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他甚至还发了高烧,灰叶觉得自家师弟可能是遭天谴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惨的。
今天是周五,上午便轮到了神学院的神学课程。
神学院的教室里。
安蕾扭头,看了几眼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灰叶还有莎尔,这对师兄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讲台上那个眉飞色舞的老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前排的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少女正在悄悄地观察他们。
“怎么了?”萝尔问她。
“有点讨厌这种感觉,”安蕾抓着钢笔的盖子,微微转了个圈,“就好像是自己把他逼得上不了课一样。”
“嗯?”萝尔不解地问。
“我要和古拉克订婚了,”安蕾看了萝尔一眼,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个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消息,“昨天西泽来到德赛尔家,我把这件事也告诉他了。”
萝尔张大了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怪不得……”过了很久以后萝尔才说,“怪不得那些老是缠着你的人从昨天起就不见了。”
因为他们的主子已经把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得到了,作为跟班自然不需要再缠在安蕾身边。
就在这时安蕾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她回头对着教室内四顾一番,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她坐下身,对萝尔说:“古拉克不在教室里。”
萝尔歪头,不解地问:“什么?”
“你不明白,”安蕾咬了咬牙,看着讲台上满脸雍容的教师,低声而骇人地说,“古拉克…你可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
灰叶本来正低着头在写什么,忽然打了个寒战。
莎尔看了他一眼,他笑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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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慢,在一阵阴影的笼罩下,西泽从昏迷中苏醒。
他握了握拳,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脸上的伤口也已经不再发痛,虽然有些勉强,但他还是挣扎着坐起了身子。
当意识渐渐恢复时他看到床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黑衣的男人。
他以为那是灰叶,于是微微对后者伸出手说:“师兄,水……”
那人闻言摸了摸下颚,站起身,从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拿下一杯凉水,然后朝着西泽走来。
就在西泽以为他要把水递给自己时,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头顶蔓延到了脖颈,而后渗入了骨子里,浸湿了被子还有身下的床单。
他微微抬起头,视线渐渐清晰,右手五指分开,撩起眼前湿透的额发,他将头对准男人,认真地问:“你是谁?”
当视野不再模糊的时候,西泽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脖子上挂着晶莹的吊坠,短发垂至耳畔,耳饰在阳光里闪烁,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虚无得像是风中的影子。
“初次见面,西泽·瑞安。”男子笑着说道,“当然,不可能是初次见面,只不过当时入学测试结束时只有我在远远地看着你,你并没有看向我。”
他的上下颚互相碰撞,咬咬牙,发出难听的声音之后继续说:“不然你肯定会记得我。”
“您还真是自信,”西泽看着他,眼神低沉死寂,却偏偏像是隐藏着锋锐的芒,“那您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古拉克·丁莱,”男子铁着脸,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任其坠在地面上,发出破碎刺耳的声音,“你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可太让我惊讶了,我能问问你的这种信心来自何处吗?”
“只是表面冷静而已,”西泽摸摸身边的枕头,“其实心里在想什么谁又会知道呢?”
西泽知道这位古拉克少爷,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姓氏——丁莱家族。
能扎根在上城区的贵族没有一个是普通之辈,据说丁莱家的主业是经商,但黑暗下的交易又有哪个外人能接触得到?或者说……接触到这种事的外人都已经说不出话了。
“有个好父亲在后面撑腰可真好啊......”西泽隐隐约约地想着。
古拉克脸上的笑意更浓:“看来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很巧,几天前也有人这么评价过我,”西泽说道。
有什么东西划过残影在一刹那间来到了他的面前却又在即将打在脸上时停了下来——它掀起的一阵微风略微吹过西泽湿润的发丝。
古拉克轻轻收回巴掌,十分可惜地叹了口气:“不能对你这种病人出手是骑士的信条,为了让我那位未婚妻开心我可不能这么做。”
西泽冷冷地笑道:“包括在对方虚弱时泼一杯冷水吗?”
“那可不一样,”古拉克模样认真地说,“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把另一杯水泼在你脸上。”
这位少爷相当阳光地笑了笑,对他抬起手说:“心怀感激吧。”
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真是一张好脸,就是有些倔了,”他轻轻就着杯沿抿了一口,“也难怪安蕾那个笨女人还会对你有些兴趣。”
西泽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安蕾……对他?
“哦哦哦,这样子可不行,”古拉克摇了摇食指说,“对别人的未婚妻想入非非这种事可不是都灵圣学院的学生会做出来的。”
西泽长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问道:“你从自己的学院费了这么多心思跑到历史学院只是为了炫耀一下自己家族给自己争取来的未婚妻?”
古拉克长叹了一口气,再度坐回在床边的凳子上:“其实我对女人的新鲜度只有一段时间罢了,我们的天才西泽,你明白吗?”
西泽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出下一句话。
“我只是单纯喜欢和其中一类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她们身上独特的味道,”古拉克舔了舔嘴角的咖啡渍,模样痴迷,“你一定不会明白的吧,她们身上的味道,有的像海棠,有的像枫糖浆,有的像古树底下悄悄绽开的野花。”
“我不喜欢枫糖浆。”西泽说。
“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那个女孩,因为她是外来的进修者,家里是一家制糖的小铺子,所以我很快就把她翘了,”古拉克挠挠头说,“我说要和她分手的时候她可难受啦,于是我伸手把她的腿打断了,丢到糖桶里看着她一点点被糖水淹埋下去。”
淹埋。
这是一个好词。
“所以呢?”西泽问。
“我虽然喜欢玩弄女孩子,但我也非常讨厌一件事,那就是她们心里不干净,她们的心里除了我还有其他人。”
窗外吹来新鲜的风。
“我们亲爱的西泽同学你,应该有些自知之明吧?”古拉克少爷举起自己的杯子放在唇边却没有饮下,而是保持着姿势,轻声地说。
“你要我的性命?”西泽说。
“不不不,我们亲爱的天才,”古拉克放下咖啡,凑在西泽的耳边,小声地说,“死去的人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因为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他就成为了某些人心里永远的石碑,石碑上刻满了记忆,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西泽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能确定。
“未婚妻的脑子里有一小处被另一个男人所塞满,这件事与我而言就像心里的疙瘩,之前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草率地把那个男人和他家人的尸体丢在了湛头里,效果却适得其反,我回家之后看到那个女人在我们的床上自杀了,血一直沿着床单褶角流到地上,”古拉克微微靠前,西泽问,“这是为什么呢?”
西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咧了咧嘴角道:“这种问题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一件事。”
他看着古拉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古拉克少爷,您就算死在地狱里十八回也不足为过。”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咖啡泼洒一脸的准备,古拉克却仰头,将余液一仰而尽。
“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们这种表情,”他哈哈大笑,就像是看到了最好的小丑表演,“完美!我最喜欢看到你们这种恼怒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我收入怀里的表情!”
西泽想伸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无形中却像是有一副镣铐扣在他的手上,让他迟迟没有动手。
那副镣铐名叫隐忍。
他在白石城呆了这么久学会最多的便是如何将这副镣铐在必要的时候扣在自己手上。
“大后天的祭典,和你战斗的不会是安蕾,”古拉克笑意未散,“而是我!”
没有人会反对,不如说他们只会更加兴奋,不论是传言里西泽和安蕾的关系还是单方面的碾压,他们都会爱看的。
无论是一场因爱而生的决斗,还是一场屠杀。
“天才,我要在战场上把你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然后割掉你的右手,再是左脚,挑断你的脊骨,把你整个人都废掉,让你一生都只能活在我的阴影里!”他癫狂地笑着大吼,“给本少爷记住,你其实只不过是个完全不被学院重视的废物罢了!你在王都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咖啡泼洒在地板上,发出白色的香气。
现在那像是一条鬣狗期待鲜血的眼神了。
花了点功夫,古拉克调整好了表情。
他现在像是一个光彩照人的贵公子,而不是一个渴望着杀戮的屠夫了。
“期待着吧,西泽,”临走前他回头说道,“我会让安蕾看着你是如何一步步沦为虫豸。”
古拉克消失了。
西泽无声地在床上坐了很久。
久到世界仿佛都变得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