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希恩这一生中都挥散不去的阴影。
那不可名状之物自深渊中爬出,诡异的触角发出紫色的微芒,稀薄的烟气在四周弥散,逐渐腐蚀了空间。
希恩看着缓缓扩大的空间裂缝,粘稠的液体自墙体滑落,白色的空洞和紫色的微芒凝合在一起,直至达到某种怪异的平衡,空间的裂缝越来越大,希恩仿佛能听到世界之灵痛苦的哀嚎,他瘫坐在地看着这幅景象,忽然联想起了那死去许久连丝毫生机都没能剩下的的城中恶鬼莉贝尔。
轻轻地向前踏出一步,下一步却停在了半空中,久久都没有踩下去。
老人扶着铁门,隔着空气远远地看着。
希恩向后看了一眼,瞳孔猛地缩小,惊讶充斥了他的眼眶。
老人抖了抖身的黑色袍子,甩掉面一层厚厚的水珠,深深地对着希恩说:“你不该……”
但他也随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但这也不能怪你,谁知道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睁着眼,血红的眼球紧紧黏在老人的身,像是在打量食物,却又像是在隐约地忌惮。
“你不害怕诸神吗?”
老人说,他脱下兜帽,露出花白的头发还有一张苍老的面孔。
还有一双灰色的眼睛。
空间被腐蚀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像是被老人的话说动而在思考一样,就连微芒都黯淡了一些。
“如果被诸神知道你藏在这里的话你觉得你能活多久?”老人说,“还是说你原本藏在这里就是被诸神所逼迫的?”
张了张口,充满了利齿的口器像是绞肉机器,但老人和希恩都听到了他的话“神,谁,是,饿……”
那就像是无数复杂的音节被敲碎后以极其拙劣的手法再度粘合在一起的奇怪发声,一共只说了四个字,之后便缓缓闭了嘴,像是厌倦了这样的情况。
但希恩听懂了那个饿字。
他的脸色逐渐发白,可却似乎并没有对他产生食欲,转过头,血红的眼球盯着希恩的脸,像是在探求着什么。
“你的仆人已经死了,”老人说,“你暴露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诸神会察觉到空间的消逝。”
扭过头,狠狠地发出一声低吼:“你,谁……”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站在深坑的边沿,踏在空气里,像是淹在水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那双血红的眸子在老人的身停留了许久,最终他却还是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声震耳的声响在深坑里回荡,像是某样东西被吞进了嘴里,巨大的牙齿剧烈地咀嚼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希恩长久地盯着深坑,很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的身边是四具尸体,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是掐着脖子摆出宛如自杀一样的姿态,它们的身下全都没有影子。
老人踏过一地的狰狞,走到希恩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希恩僵硬地转过头,呆滞地说:“走,去哪?”
“去下水道更深的地方,”老人沉重地说,“王都里的风雨,终究还是掀起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希恩咽了口唾沫问。
老人沉默了一下,最终咧着嘴,做出一张希恩从未见过的狞笑的脸:“那是……诸神……”
老人说:“那……就是诸神。”
黑袍是一路骂着脏话跑进老板旅店里的。
“这暴雨真他妈的大!”缩在店里的沙发围在炉火旁,黑袍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愤愤不平地骂着,“那些家伙是受什么刺激了?!我他妈正在下城区找纳则,那边天忽然就阴了,我抬头看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豆子大的雨点就往我脸砸过来了!”
擦完头发以后黑袍擦了擦脸,他身的黑色袍子没有一点湿意,就连他发梢滴下来的水珠都只能顺着袍子的表面一直滑到地面,透进炉火里,化作一缕黑色的烟。
“你知道这场暴雨让我想起来什么吗?”老板的脸色很难看,他低着头,似乎今天见到女儿的喜悦全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散了。
黑袍放下毛巾,那张青年般的脸露出一丝不明显的讥讽。
“你这张脸真让人恶心,”老板冷笑道,“明明都是个老骨头了却非要当个孩子。”
“不能怪我啊,”黑袍耸了耸肩,“谁让学院里边挂的那副画像是个年轻人的脸呢?”
老板摇了摇头,示意结束这个话题,就在他想要开口时,一声惊雷自门外炸开,剧烈的风吹开紧闭的窗户,雨水自天际汹涌地灌进这个小小的屋子,老板脸色一变,下一刻黑袍伸出手,时间宛如静止一般,那一刻世界便是灰色的画幅,只有他是活动的人偶。
当老板回过神来,窗户已经被关了,就连雨水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老人脸悲哀的神色越来越浓。
他像是尤为痛苦地挣扎着开口:“太像了。”
黑袍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讥讽转化为了淡淡的悲哀。
“太像了,”黑袍也说。
“这一切都太像了,”老人低下头,双手冰凉地放在膝盖,火舌缭绕着,却像是没有丝毫温度一般,“十年前的大雨……瑞森家……”
他咬着牙说:“那天的夜里就是这样,当大雨停下来之后,炼金术师们不知所踪,瑞森家全部拥有魔法天赋的孩童都被掐死,连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活下来……”
黑袍从没见过如此的悲哀,就好像即将化为浪潮凝出水面一般,老人低着头,灰白的头发在这一刻似乎又白了几分。
“我在这里待了五十年,自十年前以外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大雨,直到今天,”老人摇着头说,“次的雨夜毁掉了瑞森家还有炼金术师,这次又会毁掉什么?”
黑袍看着老人,忽然笑了起来:“你现在完全不像那个家伙了。”
老人抬起头,看着他说:“我有了女儿,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克格纳斯……”黑袍第一次念出了老板的真名,“放心,我们都能活过今天。”
他看向窗外,眼中流露出悲哀的光:“但那些家伙就不一定了。”
雷霆不止,大雨如倾盆的海潮,灌满了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