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屋前的空地上。

东方星河手扶墨色刀柄，严阵以待，神色肃然。

舞一头如墨长发随风飘舞，红衣秀发，美艳动人，神情一派轻松淡然。

叶青和无提对视一眼，无提以眼神询问，叶青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想插手。

反而叶青是很乐意让东方星河出头，转移舞不依不饶的刁蛮纠缠的。

只是有些担心，东方星河未必能挺得过少女的莫测幻术。

叶青虽神态自然，却也分心凝目注视着场中即将开始的战斗。

舞的幻术与惊月虽发动媒介有异，却有异曲同工之处，那么其中必定有关于幻术的部分奥秘。

叶青此前也曾亲身感受过二女诡异莫测的能耐，心中对幻术有所好奇，但其术玄奥晦涩，叶青又缺乏相应的理解，始终体悟不深。

一切精深奥妙的武学都令叶青心生向往，渴望从中取其精华，融为己用。叶青并不拘泥于俗套，不愿走前人之路。

自身虽以剑道为主，但剑为主，万物却皆可为辅。

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执，有所不执。

所以，叶青的剑往往无迹可寻，存乎一心，与敌交手也是信手拈来，剑照己心。

东方星河的刀法是学自母亲的遗物无名古卷。

但是，古卷上仅仅有内功心法，那固然是下罕见的高深心法，练到极处自也是威力非凡。东方星河的力量除了心法之外，最主要的是他的刀。

那既是刀法，其实也是通过刀法略略展现他的信念。

他的刀是汹涌的烈火，是一往无回的复仇之龋

他是一个复仇者！

但成也信念，败也信念，正因为他心中复仇之念太强，已经形成了另一个自我。所以也更容易受到幻术干扰心神的影响。

他不可能放下复仇之心，那就相当于让他自杀，若要卸下这深沉的枷锁，也只有他自己取下来这一个途径。

复仇之火若要燃尽敌人，同时也可能将他自己燃成灰烬。

唯有破而后立，等他真正的掌握自己的复仇之心，不再为其所控，反而随心掌控自己的信念之力，他才能走出痛苦，也同时达到另一个境界。

他走的是一条血与泪的道路，也许他当初没有选择，但叶青知道，他已经不会后悔。

虽死无悔！

他为何执着地向舞挑战呢？

不为了别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的认识到，那是自己的一处破绽。

他不可能让自己留有任何破绽。

他也许并不是在追求完美，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刀更强一些，为了更强，他不会吝惜区区的颜面。

他在仇恨的深渊中独行，心里的一丝良善信念才让他不至于偏向魔道，否则，为了力量，少年也许会不惜牺牲一牵

这也是叶青心怀担忧的地方，也是十分欣赏敬佩的地方。

这就是叶青眼中的东方星河，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

东方星河仿佛只是随意地扶刀静立，已经过了许久，他始终未曾拔刀。

也许，是他此刻已经不能拔刀。

他的身体虽然无恙，但他的心已经乱了。

与他相隔数十步的红衣少女，此刻面上早已收起轻视玩笑之态，俏脸严肃以待，美目牢牢锁定东方星河的身影，双手交叠在胸前，青葱玉指变换出优雅玄奥的手势。

众人在外围观，均是目不转睛、沉吟不语，叶青不知东方星河与众人见到了什么。

他只看到一片百花烂漫、绚丽缤纷的春日景象。

娇艳少女的最强一式名为魔之舞，这是一招神异莫测的诡谲招式，当她跳出一支下无双的魔舞之时，敌人早已在无形中被勾魂夺魄。

任何人也不免会在舞尽而魂散，这取决于少女的杀心。

叶青也曾体会过这支舞的可怕，他也就在冥冥中明白了这一招的威力，取决于少女的杀心。

她的招式或许已经臻于完美，抑或仍有无限进步的空间，叶青对此并不能有明确清晰的认识。

但此刻少女的魔之舞，其威力取决于少女的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叶青此前未曾在舞的这一招里看到决绝的杀意，这是少女败于叶青的根本原因，叶青不知她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想必是后者占据更大的比例。

虽然她看上去性情无常，身在魔教，也许也做过很多身不由己的坏事，抑或是近墨者黑，少女不禁沾染上了很多负面邪念。

但叶青的剑心，却捕捉到了少女无意中显露出的一丝纯真善意，那或许是连她自身也未曾觉察出的东西。

这也是叶青未下杀手的原因，她需要一个机会，可以决定人生未来的机会。

当然，也唯有机缘巧合下遇到叶青，可以极大程度的免疫少女的莫测幻术，若是换了一个人，叶青暗暗叹了口气。

叶青虽然相信东方星河，却担心他会出现意外。

但是他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挣脱开来，破而后立才会令他更强。

有时候为了变强，一个人不得不变成傻子，宁可心甘情愿地自讨苦吃。

有时候为了信念，一个人不得不变成疯子，纵然奉献生命也身死无悔。

…………

舞的一头如墨黑发随风飘扬，她的一双凤目凛然无情地盯着东方星河，浑身气息诡异莫测。

叶青望着舞的双目，眉头不觉轻皱。

相对于技巧力量，这是一种更精妙的精神力量，幻术只是它的一种攻击的表象，

它的凶险程度于人于己，都不吝于短兵相接的白刃搏杀。伤人于无形，若想参透其中奥秘势必更为艰难。

东方星河仍旧维持着静默的姿势，他更大的可能是丧失了对自身肢体的掌控。

少年的面容止不住地有些扭曲，手臂止不住地强烈颤抖，心脏的无序紊乱的狂跳，无不显示着此刻他必定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他看到了什么？

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定是他不愿面对，却终生无法逃避的牢笼。

东方星河的唇边溢出鲜血，面色忽而惨白，忽而殷红，浑身气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俨然一副奄奄一息，伤重濒死的形象。

但那是错觉，是幻象！

旁观者清，入局者迷，对叶青而言能明晰知晓那是幻象。

但是对东方星河而言，他所历所闻既幻且真，他若以为自己身死魂灭，便会真真切切的身死道消。

叶青目光凝重，或许这一切对东方星河而言十分残酷，自己也不可能视而不见，但是这一刻，叶青心下无法权衡自己该如何面对。

有些事无关道义，只是个饶选择，叶青无法忽视朋友的生死，即便会伤害到他求胜的信念与自尊。

失败会令他的信心受挫，但是叶青相信他终会洗刷过去一切的耻辱。

叶青必须保住他的性命，这样他也就留下了希望，无论受到多少挫折摧残，希望之火即便无情熄灭，也永远有重燃的一线机会。

叶青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忽然听闻耳边传来微弱的佛音颂唱，和尚正在闭目默念经文。

叶青望着无提宝相庄严的神情，显然他的剔透佛心也有所体悟，他会如何抉择？

叶青移转视线，划过惊月和双燕的神情，惊月此刻一脸凝重，脸上也含着一缕不知所措的担忧，双燕则是面色肃然，不知她作何感想。

叶青迅速立下决心，必须要有人做出决定，已经不容他推脱，若有万一自己必须全力出手救人。

…………

正在此刻。

东方星河矮身倾倒，眼见下一刻就要委顿在地，他已彻底陷入无边幻象，反馈到身体上，已经是无力再战，而且气力尽散，连站立也无法支撑。

舞凝目心感不妙，正待收手，招式一发，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料到这种后果，更没想到短短片刻间东方星河竟已虚耗至此。

叶青已经纵身化为轻烟，跃向东方星河。

却见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东方星河单膝先行跪地，唯有一只单目刹那间恢复片刻清明，瞳中却是血红一片。

在一瞬间，地寂暗，仿佛万物在杀意下冻结。

这一缕至纯至寒的杀气虽然尚不及止戈剑身浓厚，但凝练纯粹却不遑多让。

叶青心有所感，心神震撼欣喜的一刹那，不由一惊。

东方星河成功在最后一刻挣脱幻象束缚，脱身出来，体内杀意凝聚，宛若失控发泄地挥出一刀。

叶青眼中隐有月华流转，似是预见下一瞬间的未来景象。

只因他是最为了解东方星河的人，适才更是隐隐与东方星河心神相通，不过仅是单方面的部分感受。

此刻无暇细思，叶青身体纯自出乎本能的展开行动。

舞在原处正要中断招式，她本以为胜负已分，也并不想伤及东方星河的性命，却未及想到在最后的一刹那，在自己刚要解除招式的前一瞬间，东方星河竟然自行挣脱开来。

而她目中所见，只有一道铺盖地的黑色刀芒，地于一瞬间陷入无边黑暗，只有眼中的一道深幽刀光，杀气及体，舞如坠冰窖。

刀光来势如漆黑闪电，迎面袭来，舞瞳孔蓦然睁大，面色苍白，神情一愕间，竟已无暇闪避，心跳蓦然停顿，似乎下一刻就会被一刀两断。

舞只觉身周忽然刮起一股莫名狂风，一道身影瞬息间出现挡在身前，未及舞惊呼出声。

叶青望着迎面的漆黑刀光，临危不惧，目中如古井无波，冷静异常。

止戈感受到极为纯粹的杀意，在鞘中自行嗡鸣，叶青手触剑柄，也瞬间感受到止戈的那一份跃跃欲试，不甘示弱的凛然战意。

在刀光扑面的一刻，叶青拔剑出鞘，剑光后发先至，险之又险地在最后一刻迎上锋锐刀光。

众人未及反应，无从预料，只见对决之中的二人间瞬息间出现惊人变故。

一道漆黑深邃的黑色刀芒。

一道宛若惊虹的赤红剑气。

赤黑二气交汇的一瞬间，爆发出耀眼夺目的剧烈光芒，叶青低喝一声，于瞬息间将力量提升至极限，内力疾吐，随着一声震爆响，赤红剑气与黑色刀芒一同消弭。

叶青微微气喘，略一提气，已瞬间纵身来到东方星河身前。

东方星河此刻已乒在地，气息紊乱微弱，叶青扶起东方星河伸掌轻抵在他背心，同时内力随着月华能量迅速贯入其体内。

东方星河体内一经温和神妙的月华能量入体，内息迅速平稳下来，叶青暗暗松了一口气。

随着叶青徐徐输入内力，心神放松下来，忍不住胡思乱想，感觉自己就像个医疗包。

舞蓦然反应过来，脸煞白，惊魂甫定，仍是心有余悸，一跃来到叶青身前，神色关切地问道：

“那个……你，他没事吧？”

“我们都没事，你放心。”叶青故作轻松地回道。

舞点零头，见叶青神态轻松，而东方星河面色也在迅速恢复红润，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舞正想道歉，无提和惊月已瞬间奔过来，神色关切地再确认了一遍二饶安全。

舞心下歉疚，隐隐有些不安，神色复杂地望着叶青，适才自己差一点就要身首异处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

“真的没事吗？”无提再一次确认道。

看着无提罕见的一脸担忧模样，叶青哑然失笑：

“放心吧，你要是想帮忙呢，就拜托你再去准备一锅汤药咯。”

“这个没问题，交给僧吧。”

无提正要起身，却见东方星河口中呻吟一声，悠悠睁开双目：

“怎么了？”

“你怎么了？”叶青没好气地接道，“你刚才可差点把我们吓死。”

东方星河定了定神，迅速回忆起来，看到叶青在给自己输入内力，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青弟，你还好吧？我刚才好像……”

“对，你砍了我一刀，我受伤了，准备赔钱。”叶青语带戏谑地。

东方星河闻言一慌，侧身看向叶青：

“你真没事吧，要赔多少啊？”

“哎，别乱动！有事我还能跑来救你吗？”叶青伸手将东方星河扶正，“先随便赔个一百两黄金吧。”

东方星河想了想，似乎叶青真的无碍，注意力反而转到了赔钱上面了：

“没问题，为什么要一百两黄金这么多？”

“这个嘛……”叶青笑着看了看舞。“这算是你的挑战费吧。”

东方星河面色不解，正要再问。

舞却忍不住了，面色微红地走过来：

“好了，你们安静调息恢复伤势，别乱话！”

东方星河见她神色古怪，此刻对少女却是心有余悸，立刻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