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逼仄,一张竹板床并不能挤下所有人,但地面铺就的竹板却也能将就睡一晚。
老神仙非凡人,与两个小女娃挤在一张床上并无不妥,即使还有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
最后在姜玄的一再坚持下,孙思邈睡在了床上,分了些干燥的亚麻丝给了地上的二人,就这样众人沉沉睡去。
早睡早起是唐朝人民的作息习惯,姜玄醒来的时候,小花已经迫不及待的用毛茸茸的大脑袋不住地顶着他的身子,催促快开门,她是个爱干净的姑娘,每天都要洗好几遍澡。
孙思邈显然对他先炒后炖的做饭法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边漱口,一边回首道:“小娃娃这做饭法子也是从异大陆学来的?”
姜玄把整块的蘑菇撕成长条状,笑嘻嘻地说:“老神仙,异大陆可不如咱这边,曾听家师说过,出了大唐每一个地方都有独特的风俗习惯,就连饮食也千变万化。比如西域人,他们的饮食就独具一格。”
“这倒是。”孙思邈点点头,“方外之人多有陋习,可毕竟是生存在这世上的族群,自然有他们生存下来的方式。”
“老神仙,快来尝尝,这鹿肉也是鲜嫩的紧,您昨天来的赶巧,之前可连盐都没有。”姜玄端着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烩菜。
孙思邈满面红光,坐在竹桌边上便西里呼噜的大快朵颐起来,“小娃娃这手艺真不赖,若是到了长安,可莫要嫌弃小老儿登门蹭饭啊。”
“哈哈...”姜玄笑道:“老神仙那是贵客临门,若小子真在长安安定下来,定要好好招待您才是。”
柔娘是上了奴籍而逃跑的人,在这个尊卑有序的社会,莫说跟神仙人物共进早餐,放在寻常百姓家里,那也得有多远躲多远。她端着碗正要去一旁的矮凳上,老神仙却发话了。
“小女娃过来吃,碗这么烫,端着怎吃的舒服。”
“听老神仙的。”姜玄说,“过来吃。”
几人的过往,除了他的孙思邈不甚清楚之外,柔娘的也已告诉了老神仙。
“小郎君,这不妥吧,我就在这吃。”柔娘迟疑道。
“没那么多讲究,莫要在意这些。”孙思邈挥挥手说。
......
“回去罢,下山也就几步路了。”孙思邈背着药篓,转头说道:“你瞧,山下那马车便是来接我的,眼下你们回去收拾下东西,我估算下午太子就会派人马前来。”
“那一切就有劳老神仙了。”姜玄与柔娘躬身道别。
山下的世界,是姜玄第二次看见。
一眼望去,荒无人烟,天地交融。
“走吧。”他拽了下怔怔出神的柔娘。
姜玄看得出她不甚高兴,“山下的世界终归要见识一下的。”
柔娘咬着嘴唇点点头,感觉到泪水刺痛了眼睛,她抹掉眼泪,决心不要哭。她一点儿也不愿意下山,若非小郎君有意如此,她宁愿躲在山里,一辈子都不再回到人间。
她想要他背着跨过溪流,她想要他一起观日落,她想要他帮自己扎晃起来像马尾的辫子,她想要他每夜都在自己怀里,她想要他今生只与她为伴。
一路无言,两人都在思虑着关于自己的未来...
孙思邈远没有山谷里的淡定,马车一路颠簸疾驰,溅起路边的残木碎石,“快点!再快点!”
驾车的年青仆役一脸错愕,他不知道一向泰然自若的主人今日为何行色匆匆,甚至面带潮红,高兴?是山林里发现了了不得的药材吗?
车内的孙思邈忘记了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已经被自己喝光了,拔开塞子嘬了一口,却发现空空如也。
他专注于治病救人,也无心致仕,但他明白艰苦而残酷的时代也即将来临,盘踞在大唐北部的突厥帝国蠢蠢欲动,快要按捺不住挥师南下的烈烈雄心。
战争意味着需要巨大的物资,物资从何而来?自然是平民百姓,多一份口粮,则多一分生机,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太平的到来,它的伴生物则是无尽的贫穷、饥荒,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抹平,也需要人命去填。
他不认为山谷里的小娃娃会信口雌黄,那怪异的服饰,做工之精细,世所罕见,非大唐技艺可纺织,凡此种种,都说明小娃娃来历不凡。
马车驶上平坦宽阔的官道,瞬间平稳了许多,孙思邈一脸急迫地掀开帘子大喝:“快点!”
“主人,可是山谷有了什么大发现吗?”年青仆役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得空扭头说道。
“大发现!”孙思邈捋着长须,“天大的事,耽误了时辰,下次进山就是你。”
年青仆役满脸惊恐,主人向来不难为他们这些仆役,宽仁至极,可唯有一件事就是进山采药,天知道进山一趟,会尝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草药。
“驾!”仆役铆足了劲想要快点赶到长安。
远处,城楼高峙,巍峨雄壮,古铜色的雄关龙盘虎踞,片刻时间,青衣小厮已然驾车疾行至明德门城楼。
待身着金锁甲衣的禁军守卫验明正身,马车迅速沿着朱雀大街,直奔皇城。
东宫,明德殿。
自从李渊册封他为太子以后,繁多庞杂的政务就蜂拥而来,让他疲惫不堪,但他李世民的熊熊壮志又岂会因为这么点压力而退缩呢。
“说说,灭佛的事该怎么处理妥当?”他揉了揉眉心说道。
“太子殿下,臣以为灭佛之事可暂缓。”房玄龄顿了顿,又说:“现在紧要的便是稳定下来,毁灭寺院已经招致民怨沸腾,再这么下去...怕会适得其反。”
李世民阴沉着脸:“佛教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光隋朝时期便颁发了几十万度牒,这俨然已是一道护身符了,土地交给佛门,以后便可以不从事劳作,不缴纳赋税,不服劳役。”
“殿下说的是啊,如今质库大兴,但凡是家里有的东西都可以作为质押,甚至不少家庭连田锲都质押出去,最后偿还不起,落得一无所有。”杜如晦叹气道:“陛下当初颁发这道诏令的初衷是让部分僧侣重归劳作,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显著,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反抗。臣以为,先暂停下来一段日子,替他们修缮寺院,施以安抚。”
李世民背过身沉吟片刻道:“好,就这么办。”
而身后的房玄龄与杜如晦两人则交换着眼神,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决定了这件事,李世民略微轻松了一些。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