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成倒是有很大进步,比如,这一次回老家穿着打扮都变化就很大,开始追求时尚了,红白相间的运动棉服、红色的运动鞋,头发也染成了红色,只是那口本来就黄的牙变地更黄了,他从兜里掏出香烟,挨着让给我们,只有樊书金抽烟,其他人都不会抽,张大成说这烟很贵的,一支一块多。他说他现在的工钱很高的,一天百十块,可惜不是天天都有活,赚钱还是慢啊。张大成学成之后,他的师傅按照中工的标准付工钱,一天一百块钱的工资这在当时已经算很高了,他说现在技术算是学成了,但是光有技术是不行的,还得有人脉资源,再跟着老板干几年,学学做生意,然后就自己单干,接大活赚大钱。张大成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只是他爱网聊和打游戏的习惯并没有改变。
程丽珍的心情似乎一直都不好,高考失利,最近一次的月考在班里依然是倒数,她对第二年的高考也是没有信心啊,她说难道要外出打工吗,两年之后再嫁人、生子,有点不甘心!她的心情似乎只有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伙伴才能理解,程丽珍的父母亲自从她上了高中就外出打工了,一年才回家一次,很少关心她的学习情况,而程丽珍在每月月底放假的时候从来不回家,看着同学们纷纷离校,她就躲在宿舍里偷偷地哭,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有父母疼爱,而自己却忍受着无助和孤独的痛苦。这一年,她的父母竟然没有回来,反正回来也没有地方住,因为她家的房子已经全部倒塌了,而程丽珍只能借宿在她的婶婶家,幸运地是婶婶待她不错。这一年,木匠程不回家是有原因的,她的唯一的儿子,也就是程丽珍的弟弟,也是因为疏于管教,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木匠程为了托关系,花掉了所有的积蓄,最终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是被判了刑。程丽珍十分厌恶这个弟弟,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家庭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这一年,注定会有很多事情要发生,比如樊书金和张大成都说了媒,送了彩礼,下了帖,这两个家伙自然十分高兴。要知道,在我们那里,如果不上学的话,十七八就是说媒提亲的黄金年龄,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女孩们都已经名花有主了,男孩打光棍的可能性就很大。当然这是传统,新世纪自然不一样,外出打工的人多了,男女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订婚退婚都变得很正常了,但老一辈仍然坚持传统思想,如果孩子没有结婚,这一辈儿的事就算没有完成。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樊书金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色香味俱全,颇有大厨之风,然后喝上从首都带回来的二锅头,直到醉得不省人事才停止兴奋。张大成提亲的时候就显得很大气,拉着我们去南集的饭店吃了一顿。吃饭的时候一直说自己以后如何如何赚大钱,那种兴奋程度无法描述,但是嘴里的烟一直叼着,手比划着,似乎连弹烟灰的时间都没有,说话的口气冲掉烟灰,大块烟灰掉了下来,而小块烟灰在他的胸前飘啊飘,直到落在酒杯里、菜盘里、衣服上、他的鞋上、吐过的痰上或地上!
这一年,政府为农民发放了种粮补贴,村民们个个喜上眉梢,想不到种地也能发钱!还有传言,明年起就不再交公粮了,村民在大街里扎堆,聊这个话题,后来村干部确认了这个消息,并说文件已经下发了。延续几千年的“国税皇粮”终于要取消了,村民们怎么能不高兴呢。消息传到樊小义的爷爷樊老爷子耳朵里,他高兴地差一点要站起来,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后来又变得冷静了,这一切似乎也与他无关,因为他所有的土地都分给了孩子们,自己现在没有一丁点地了,他曾经挨过饿,也曾为了省钱不让孩子上学,也曾为了吃上一口饭,十几岁就学手艺,他走过的路,他的儿子们又走了一遍,他曾深深地自责过,也曾抱怨过。然而,这个时候,政府不光不让交公粮还发种粮钱,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缘。他现在已经不能站起来了,静脉曲张、风湿病以及哮喘正在折磨着他。这一年,天气也并非很冷,但是他的腿实在太痛了,痛得他叫了起来,就像傍晚时分雪地里孤寂的狼,但是叫了几声之后就喘不过气来,只能张着嘴,瞪大了眼睛,仿佛要吃人似的。辛苦一辈子的老爷子到头来也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住的屋子连一扇门都没有,北风呼呼地灌了进来,他又开始使劲的吸气、吸气再吸气,而后用被子蒙上头。他的孩子们很少有时间来看他,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也需要养家糊口,也必须辛苦工作。
这一年除夕,依照当地的风俗,几个孩子又送来饺子,樊老爷子吃了几个就不再吃了,年纪大了,胃口不好了。自从病情加重之后,樊老爷子时常哭泣,也没人知道他为何哭泣,或是后悔或是痛苦或是伤心或是愧疚,反正他也没有说过,就连樊小义考上大学的时候,他也是哭了。要知道,这个经历生活苦难的老头,在以前从来不会哭泣的,哪怕是他的三儿子樊爱军去世他也只是掉了几滴眼泪。二零零五年正月底,樊老爷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樊老爷子挺过了冬天,竟然没有挺过春天,他的去世没有引起轰动,葬礼办得也极其简单,他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存在或不存在似乎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影响。樊老爷子葬在了他母亲坟头的旁边,这是他的遗愿,也是他一生的感悟。
半年之后,樊老太太也去世了,葬在了樊老爷子的旁边。至此,我们村爷奶辈分的人已经所剩无几。樊爱民、豆腐杨和鞋匠张时常说他们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