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十月,我听到传言,说镇高中,也就是我的母校、我任教的学校要在第二年裁撤。我之前就说过,这所学校裁撤是早晚的事,因为现在农村生源不足,很多农村学生跟随父母到城里上学去了。这事一时闹得人心惶惶,我们这些老师们随时都可能被砸掉饭碗,退一步讲,即使把我们再分到其他两所初中,我们也算是外来人,必然不会受到重视。
我开始四处联系同学,后来从同学那里得到消息,县第一高中已经施行了私有化改造,并建立了新校区,现在连名字都换了,叫“县第学”,新校区不仅招高中生还招初中生,生源丰富。现在还在招老师,而且待遇不错,如果感兴趣可以去应聘,但是如果没有关系去了也白去,应聘的人实在太多了,想进全县“最大、最好的学校”当老师不那么容易。
我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激动得一夜没睡,一直在想办法怎么才能进去。第二天,我便去找了杨军华,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我不太认同,他说:“现在都啥年代了,还想当谦谦君子!还想不想教学了?”我当然想教学,但也得承认社会经验还是不足,但最后决定还是听从杨军华的建议。当天,我就把这一年的工资全取了出来,破釜沉舟,搏一把。第三天,我去找了那位同学,请他吃了一份大餐,他答应向县第学的校领导引荐我。
在县城最好的饭店,我见了校领导,在酒桌上我做了自我介绍,校领导很惊讶,说十年代他也在那所学校上高中,我们算是校友啊!然后校领导又讲起那个时候是多么的苦,哪像现在吃着佳肴、喝着“国酒”。临走的时候,我往他包里塞了一个信封,说这是“师弟对师哥的敬意”。一天之后,学校打电话让我去试讲,结束后,师哥当场表扬我讲得不错,一周之后,学校又打电话说我被录用了,让我去调档案。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而且我没有一点罪恶感!
还是杨军华说得对:不能把所有的事都考虑那么复杂,只要是“人到礼到”一切都很简单。我又去找杨军华,感谢他出的主意。
他却说:“早知道你被录用,我就不给你出主意了。现在倒好,你要离开咱们镇,以后找不到人玩了。”
我说:“不是还有樊书金吗?”
“别提他,他现在已经堕落到只顾家庭了,把我们这些兄弟早忘了。你去县里吧,也算是高升,我应该高兴。过不了两年我一定到县城找你。”
“好吧,我在县城等你。”
这一年年底,樊小义放假回家,说他年后不去南城了,要去省城。
我说:“你终于想通了?”
杨军华则鄙视地说:“樊小义啊樊小义,当初你说要‘先立业后成家’,我想了好几天才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现在呢,我还在坚持,你自己到变了卦。立场那么不坚定,还算个男人吗!”
樊小义苦笑着说:“兄弟们,我现在是迫不得已啊,我本想着今年会被提拔,结果生产的食品被消费者投诉了,政府介入了,效益下滑,公司倒闭了。其实一个月之前就倒闭了,我在那等工资呢。现在公司还欠我一万多块钱的提成呢······还有一万块钱的差旅费没报销呢?”
我说:“咱们是同病相怜啊,你的公司倒闭了,我的学校要裁撤。这男人不仅怕入错行,连找工作单位都得慎重啊!”
杨军华有点嘚瑟了,说:“你们这些大学生没工作的时候,担心生活,找到工作吧,又担心失业。看看我,从来不考虑这些,自己给自己打工,不挣钱就饿着,挣多了就存着。”
尽管他说得是实话,但我依然想一巴掌拍死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是打工还是自己当老板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们都是在努力生活。
樊小义家的房子还没有盖好,樊爱民原本是想让樊小义出一部分钱,但是樊小义现在确实没有什么钱,被人拖欠工资不说,还失了业。
今年年初,樊爱民就买了砖头,他还算比较幸运,他买过砖头之后,价格就蹭蹭地往上涨。这一年,农村又掀起了盖房热潮,不是普通的房子,而是楼房,有盖两层的,楼盖三层的,还有的人为了显示自己的经济实力,竟然盖了四层。楼房也是多种多样,有的是“房摞房”,没有任何特色,也有的建成洋房的样式,还有的把整个院子都围起来,楼房就像一个大平层。这些楼房的装修也很讲究,有欧式的、地中海风格、有简约现代的,并都设置了独立卫生间和洗浴室,也有少数中式的,还有家具家电也很齐全,电视柜、沙发、茶几、欧式大床,洗衣机、冰箱、空调、纯平电视、淋浴器等等,只要是城市家庭有的,这些楼房里都有。
樊爱民的楼房建到三分之二便没钱买材料了,一连停了两个月,直到过年,他们也没有住进新房。住哪里、怎么住对樊小义来说并重要,可是他看到院子里的榆树被掉了,再加上失业,便显得有些伤感。他曾告诉我,他对这些榆树很有感情,小时候在树下凉快,捉知了,够榆钱,很是愉快,现在榆树没有,好像找不到当初的记忆了。曾经因为榆树容易生虫,而且那些虫的味道十分难闻,樊爱民有好几次都想把他们砍掉,那个时候樊老爷子还活着,每次都会阻止他,说榆树是个宝贝,榆钱可以吃,树皮也可以吃,在五六十年代困难的时候,救过很多人的命。你要是砍掉它,以后万一再发生困难,怎么办?
时代真的变了,人们不仅吃得饱,还吃得好,根本不会再去吃榆树皮了,偶尔吃榆钱也是因为吃腻了大鱼大肉。
年后,樊小义去了省城,重新开始找工作。到了省城,他打电话说:“我现在还年轻,应该多学习学习,至于挣钱的事可以慢慢来。”后来这话传到杨军华耳朵里,这家伙却说:“樊小义这家伙产生错觉了吧,都二十五了,还说自己年轻。这个想法太危险了,看看我和樊书金20岁多一点都当老板了,虽然是小老板。不过,学习还是必须的,但是不能把自己当成小孩啊。还有就是,什么挣钱可以慢慢来,你问问他们老板可以慢慢挣钱吗?谁不想投资之后迅速得到回报。你浪费了青春、耗费了时间,就是最大投资,这样的投资如果得不到回报,谁愿意!樊小义这家伙思维严重不成熟!”杨军华当了几年老板,果然见解独特,我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