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樊小义和郭翠丽果然订了婚,樊小义还请了我、杨军华和樊书金喝了酒。酒桌上,杨军华似乎发了酒疯,说一定要赚钱娶媳妇,还说了那句经典的话:脚上的差距一定要用钱来弥补。
年后,按照规矩,樊小义去给郭翠丽的父母去拜年,而郭翠丽也给樊小义的父母来拜年。郭翠丽来到樊小义家那一天,我、杨军华和樊书金都来了,这个曾经的“黑胖黑胖”的小姑娘真的变成了白天鹅。我们纷纷对樊小义说:“为了这只白天鹅,在省城买套房子不过分!”樊小义的脸上充满了幸福感。
樊书金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竟然说了句:“你们订婚是为了心安理得地同居吗?”
“樊总,你的思想有点龌龊……”生气地说道,一秒之后,转怒为喜,说“你说对了!”
我们开怀大笑,但大笑背后则是我和杨军华对樊小义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年后,杨军华找到我说:“我想到县城去做生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农村的人都搬到城里去了,你看看咱们村现在挺热闹,过不了几天又变成空村了,只要能走得动的都进城了,谁愿意留在村里!耕地包出去了、学校合并了,原来最热闹的镇上,平时都没几个人了。各行各业的生意都很差,咱们小时候别说镇上,村里唱一场戏就人山人海,现在呢,别说唱戏,就是在大街上跳脱衣舞也找不到人看!镇上的饭店都快倒闭完了,我的生意越来越差了,也只有过年这阶段会好一点,平时差得很啊。平时镇大街掉一枚硬币都能听到响,就这么静!街两旁门店的老板换了一茬又一茬,到现在很多店铺竟然租不出去。十年代之前,这社会没有多大变化,人们还尚能接受,现在变化太快了,我都感觉自己老了,接受不了了。”
杨军华说得很有道理,我很认同,可是问题是他到县城干什么呢?杨军华继续说:“我到县城还做豆腐生意,这一次,我要到农贸市场租个门店,不仅给饭店送豆腐,还做批发。县城人口多,光咱们村就有好几个在县城的,当然你也算。人多生意就好。豆腐是个家常菜,做不出什么新鲜玩意来,但是豆腐的最大优点是对身体好啊,还有就是价格稳定,你想想最近几年物价涨多快啊,而豆腐只稍微涨了一点。”
说的也有道理,接下来杨军华又开始谈论梦想了,说:“程伟,不,程老师,你是老师啊,你应该知道豆腐是咱们国家的国粹啊,我得把它发扬光大。”我的文化水平有限,我只知道京剧是国粹,并没有听说过豆腐也是国粹!
杨军华接着说:“到了县城,我就实行城市包围农村的战略。三年之后,我还要建立豆制品工厂,到时间不仅生产豆腐,还生产嫩豆腐、老豆腐、不嫩不老的豆腐、内酯豆腐;豆卷、豆干、豆浆、豆花、腐竹、油丝、豆酱、素鸡、豆腐乳、豆腐皮、豆腐脑……豆制品行业大有可为……哈哈哈哈。”
我心想,杨军华的梦想……是真敢想啊!可杨军华说:“人活着,就得有点小愿望!”这也能叫小愿望?!如果他这叫小愿望,那我就是行尸走肉,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这样雄伟的“小愿望”!
杨军华又说:“兄弟,支持我一把吧,我又不需要你金钱支持,只需要你的精神支持,没那么难吧?”
我说:“我当然支持你了,而且永远支持你。你到县城之后,我们又可以一块喝酒了。等你实现你的‘小愿望’了,我再买嫩豆腐、老豆腐、不嫩不老的豆腐、内酯豆腐、腐竹、油丝、素鸡、豆卷、豆干、豆浆、豆花、豆酱、豆腐乳、豆腐皮、豆腐脑,就不用花钱了!”
跟他们相处的时间长了,对他们也相当了解。举个例子:如果在我们四个人面前有一座金山,樊小义则会先考虑挖金山犯不犯法,确定不犯法之后再思考用什么方式去挖;杨军华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买一把钢锹,脱掉上衣就去挖;樊书金是看到别人挖到金子了,他才去挖;而我,根本不屑于挖金山。之前,我们还用过象棋的棋子打比方说樊小义像“马”绊着脚就不走了;杨军华像“车”,来去无阻;樊书金像“炮”,前方有子才有意思;而我像“士”,不仅走不了几步,还走不出那个框。
二零一一年四月,杨军华果然到县城的农贸市场租了门店,开业当天樊小义和樊书金委托我送去了花篮和二百块钱红包。樊小义还打电话给杨军华,开玩笑地说:“别忘了,当初的约定,总经理的位置一定要给我留着!”樊书金也打电话给杨军华,抱怨地说:“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在镇上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有!”
这一年底,村里的大街上已经停满了汽车,他们把车钥匙别在裤腰带上,时不时地摸一下,偶尔还从村东头开到村西头,再从村西头开到村东头,这一百多米的街道全是车轮的痕迹。而我们这些没车的人都已经抬不起头了,尤其是我和樊小义,村民们总是问我们:“哎,大学生,啥时间买车呀?”我们也总是回答说:“买不起啊!”他们又接着说:“别骗人了,大学生咋会买不起车哩!”他们的言外之意是说,没上过大学的人都有车了,你们这些上过大学的人还是买不起,上大学是没用的。被他们骂、被他们鄙视或许也是对的,毕业之后,我们究竟干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做。
樊小义失业,而后又重头再来,还是做着销售的工作,平时穿着西服,头发上打着啫喱水,若不坐公交上下班,看起来确实挺光鲜;我呢,跳槽,守着死工资,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自豪的。有时候,我真的认同村民们的观点:上大学有啥用呢,又挣不到钱!现在的社会不就是向钱看吗?是我的思想落伍了,还是他们的思想太前卫了,还是整个社会就是这样。
我从大学校园走出来,又走到另一个校园去,我的思维僵化了吗?就算僵化了吧,我也不想离开校园,我畏惧这个社会,就像在动物园里待惯的动物,总是缺乏一点野性!我没有能力去守护一方净土,可我希望寻找一片净土。
杨军华说:“兄弟,回归现实吧。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只是我们再也不能成为大侠了!”
樊小义说:“作为老师,无论你怎么想,无论这个社会怎么样,都应该好好教学生,用正确的价值观去引导他们,至于他们会不会变,则不是你的问题,倘若变得追逐名利、唯利是图、损人利己、利益熏心、卑鄙势利,那么他们也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价值观!”
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