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来到县祝衙门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会食的时间,不过这丝毫都没有影响到他现在极为愉快的心情。
彼此的地位并不对等,再加周昂手里所掌握的资源,正是每一个地下修行者所最渴望的,都注定了他与郭大之间的这场交易,甚至都没怎么经过谈判。
每个月一只妖尸这个条件一抛出来,郭大基本就只能任周昂予取予求了。
于是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双方就很“愉快”地敲定了一系列的合作事宜:郭大首先要在接下来的聚会,帮周昂搜寻一把趁手的兵器。
当然,周昂出钱买。
用周昂的说法,这是对双方合作基础的一次检验,也是让最近几个月都比较少出现在各种交易会的郭大重新回归,为接下来的引荐和担保做铺垫。
接下来,周昂要负责提供给郭大一只妖尸,这同样也是对双方合作基础的一次检验——郭大虽然被周昂吊住了胃口,甚至为此不惜帮周昂做很多事情,但前提却是周昂没有忽悠他。
等到这两步完成,郭大就将正式为周昂担保,把他带到翎州城的两个地下交易会去——他显然都是有担保资格的。
具体的时间,结合这两个分别由“大先生”和“老道长”组织和掌控的地下交易会的交易时间不同,接下来的八月二十一日,和八月二十三日,就将有两场交易会会进行,到时候,两人之间的合作,就会迈出第一步。
而除此之外,周昂承诺绝不调动官方的力量针对老郭铁匠铺,而老郭铁匠铺这边的掌柜老吴,还会继续作为县祝衙门的线人进行官方合作。
双方之间的合作,应该算是在公对公的群聊之外,又开了个小窗。
这样的合作条件,几乎全盘都在周昂的把控之内,一旦交易达成,他心里当然是舒爽得很。
结果他这边刚回到县祝衙门,虽然错过了会食,不免可惜,却居然还有一件好消息等着他——他才刚进到公事房坐下不大会儿,杜仪就赶过来,递给他一份可以称为“调查报告”的东西。
虽说最近县祝衙门急于出成绩,已经将麾下官方修行者一分为三,外出搜集线索去了,甚至连高靖都已经亲自出动带队,但这丝毫都不会影响到县祝衙门,以及县祝衙门掌控下各处线人们的正常运作。
在翎州城内,县祝衙门想查谁,太过深入或许不容易,但基本的资料,还是手到擒来,浑不费力的。
而且相比起次调查结果的简略和粗疏,经由周昂指定了重点调查对象之后,现在的这份报告,看起来就要详尽之极了。
细密的小楷,竟是写了足足六页纸。
周昂接过来之后道了谢,便展开细看,而杜仪也并不急着要走,眼下众人都带着任务外出,公事房内空空荡荡,他便随便找了把胡椅坐下,似乎是要等着周昂看完了再聊。
彼此熟极,周昂也不招呼他,只是专注于面前的资料。
这份资料,直接把周昂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所有关于那李显李虎子的事情,都给尽数搜集整理了起来,连他的几房隐妾,几处隐蔽产业,背后可能存在的人际关系,乃至于往年捕风捉影都捕捉到他的一点影子的若干桩案子,都统统地罗列在内,绝对称得是巨细靡遗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份资料,如果把事先的推导排除掉,单纯就此人的行事来看,任何人都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伙或许也并不是没有小恶小行,但大体来说,他的确是一个守法的良民!
这就好玩了!
越是看到后面,周昂越是不由得眉头紧皱。
也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周昂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却是不由得失笑,道:“这李显居然是……如此的干净啊!”
杜仪闻言,终于从研究公事房内那副牌九的雕工回过神来,笑着道:“是啊!收拢到这些消息之后,我一边命人誊抄整理,一边也是忍不住惊讶。此前没注意过这位江大豪,这一调查才发现,此人二十年发迹,由衣食无着到身家巨富,一路行来,竟是如此干净!”
顿了顿,他又道:“除了这些纸的东西之外,还有些东西,是不便落纸的,据我手下人调查到的消息来看,此人的门路是直接通到了太守府的。”
见周昂讶然地扭头看过来,他坦然道:“此人每年都会向太守府进献若干的银钱,并珍奇物用之类,也无法细述,另外,他手的生意虽然大半都在江,但北长安这条商路,他也并不是全无根底的,甚至根据调查得知,他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次的时间,会消失二三十天,他的手下人都说,他是去长安了,所以,说不得他在长安那边,也有可能是有些底子的。”
“归总来说,一言以蔽之吧,此人虽然起步时极低,崛起又极速,但却既不是普通的江湖大豪,也不是蜗居一地的土财主!”
周昂缓缓点头,道:“这也就难怪他居然那么干净了!”
事实,别说他这样遽然崛起的江湖大豪,至少是在发迹的早期,几乎是不可能不涉及到一些资本原始积累的罪恶与血腥的,就算是那些老老实实诚守本业的大商家,又有几个敢说自己是绝对干净的?
自来财帛动人心,大商人们不但每日里跟银钱打交道,自家更是巨富,哪怕不去招惹旁人,仅仅只是自保自安,都少不得要养些爪牙在手里。
不过,如果是搭了太守府这条线的话,把自己的履历洗干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跟县令之于翎州县的关系不大一样,翎州郡太守是绝对的封疆大吏,就连翎州郡祝衙门这条官方修行者的线,在名义都是归太守管辖的,关键时刻,太守可以直接征调本地的官方修行者去执行特殊任务。
这跟县衙对县祝衙门毫无约束力,甚至还要依赖县祝衙门在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下提供保护,可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这样一份干净之极的资料,以及杜仪口述的这些事情,却非但没有抹去那李显的嫌疑,至少是在周昂这里,却越发地锁定了他。
他纵然不是那位“大先生”,也绝对是一只大老虎!
此时,杜仪见周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问他:“子修,你让我调查此人,莫非是有什么案子?”
周昂闻言摇头,坦诚地道:“不是。我只是与人闲谈的时候,偶然得知,那吕氏从瞻州搬家来此,一应器物财产,皆是此人的船队负责运输,所以一时好奇心起,这才想要查查此人。现在看来,基本印证了我的判断。”
杜仪笑道:“此人是个地下修行者?”
周昂哈哈一笑。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手里拿着这份巨细靡遗的调查资料,要得出这个结论,实在是太正常了——或者说,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然而地下修行者并不是违法行为。
周昂解释道:“提前掌握一些资料,一方面解我心中疑惑,一方面留待不时之需,至少不至于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却对此人全无了解罢了!”
杜仪闻言点头,却还是道:“不过……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周昂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杜仪的潜台词,当即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太守府之于翎州郡,绝然不同于县衙之于翎州县。一郡太守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
而这李显明显是太守府罩的!
一旦调查的过线,被李显察觉到,说不得县祝衙门这边就要被叫去敲打了!
所以,到当下这个程度,正是刚刚好——县祝衙门已经知道他很有可能是一个地下修行者,甚至以他的财力、地位,可以隐隐推测出,他身边有可能汇聚着一批地下修行者,而且知道他跟新近搬来本地的修行者家族瞻州吕氏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也很有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修行者层面的交往,就足够了。
虽然掌控本地大局的责任在郡祝衙门那边,但县祝衙门多掌握一点消息,总是更有利于以后对本地情况的把控的。
彼此又交流些事情,杜仪告辞离开,公事房这边顿时就只剩下周昂自己。
周昂独自呆在公事房里,手里捏着这份资料,长考许久,“嘿”地笑了一声,这才起身寻来一空火盆,手轻轻一抖,便见那资料忽地一下腾起火焰,然后周昂把它丢进火盆,便不管了。
对于他来说,搜集这李显的资料,试图锁定那“大先生”的现实身份,只是为了给自己接下来打入那地下交易会的事情兜个底而已。
如果把修行者、隐秘宗门等等,认为是这个世界隐藏在水下的部分的话,那么在周昂看来,这种地下交易会,则是水下那常年无法被阳光照射到的深海了。
在一脚踏进去之前,先尽量摸清自己能摸清的资料,显然有备无患。
不过就算暂时还无法确定什么,周昂依然并不害怕。
自从那晚老师吕端给他交底之后,他越发的确定,无论是在修行的世界,还是在现实的大唐官场,他的底子都远比自己此前预料的,要深厚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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