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半梢,娇艳的花朵已然盛放,女儿家踏春而行,好不欢愉。可惜富贵人家的小姐们侍女成群,年老的长辈又在外将公子挡住,里三层外三层,毫无近处说话的机会。
但凡事总有例外。
王大夫早已辞去京中官职,孑然一身,唯独留了一个忠心侍女小鹂侍候自己夫人,以致于自己的女儿自己亲手带大,倒也不失为一种福气。
尽管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悲哀。
悲哀的人应当同悲哀的人在一起。素来和王家亲近的两位刘家乃是皇室中人,只因祖上犯了过错,被贬为庶民。
若是真庶民也罢,奈何昔日繁华?周围的人大抵都瞧不上,唯有志向高远被困家中的王大夫,颇得这两位破落王爷的欢心。
今日他们三人携着各自女儿踏青而游,欢笑声竟盖过了骊山上游玩的几个大世家。
这并不是好事。
王莺和细君、解忧三人正互相挤靠在一起,东边来攀谈的高家人支走了细君父亲;
西边温润贤淑的李夫人是解忧父亲表亲,不得不迎;
北边的官府之流素来对王莺父亲照看有加,按照礼节是应当过去寒暄几句;
最后只剩下南边闲散的几位游手好闲的公子悄然靠近,当王莺几人察觉之时,已然作环状将三人包裹在其中。
“公子这是何意?”
细君一袭白衣,挺立在最前面,王莺照看后背,解忧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这几位公子:都是挺拔潇洒的仪容,就是脸上故作的笑容令人惶恐。
“窈窕淑女,公子好逑。”
“是否有些太放肆?”
眼见着扑打在鼻翼的男子气味,细君强压住胸中怒火,“各位可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面前各位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哄然大笑:“我们的确是,你们不是。”
“哦?”
公子最后面传来一声轻笑,一玉面儿郎气宇轩昂,身上黑衣绸缎在阳光照射下散出华光,并绣着金兽。至于是什么兽,显然王莺不认得。
解忧慌忙从二女护卫中脱离,径直跪下:“见过三皇子。”
细君皱眉,随解忧半跪,并拉下了不情愿的王莺。
“凭什么?”
王莺不满地嘟囔着,但周围的几位公子也收敛了笑容,一并行跪礼。其实他们本不用行跪礼,但三皇子如今是长安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大皇子,也就是太子病危,二皇子早年夭折,换句话说,这就是未来天子,人人都要讨好的人物。
“沁兄今日好雅兴。”
公子群中一人哈哈笑道,众人之中唯有他无需行礼,国戚也,世子爷。他踱步到三皇子身侧,打量着他今日一身穿着,“不错,表弟,你今日看来是从那宫中逃出来了。”
“不过是得数日休息,倒是赶巧了。”
三皇子手一抬,将地上为首的解忧扶起,“解忧妹妹,不过三两年,何必如此拘礼?”
原是认得的。
王莺安下心来,和细君一对眼,也从容起身。唯独被搁置在一旁的世子爷好生尴尬,他眯起眼睛,领着几位公子远去了。
有些灰头土脸。
不过细君难得开心,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在这满山春花灿烂中,就着晌午明媚和煦的光芒耀眼。
“细君姐姐,你真好看。”
不止王莺,解忧和三皇子的目光早就凝滞在半空。
“咳咳。”
三皇子脸上泛起羞红,他久居深宫,素来只习礼乐兵书,有些把持不住,“七叔呢?”
“我爹在那边应付李婶婶。”
解忧嘟嘴,很是不满,“李婶婶那嘴你是知道的,三哥,你快去帮帮我爹。”
“看来不必了。”
“三殿下。”
两位王爷已然到了,王大夫也刚刚从官僚中抽身而出,他护在王莺身前,行了跪礼,“草民——”
“几位叔叔。”
三皇子扶住了王大夫,“今日踏春,无皇室中人。”
接着同二位王爷隐到一边去,悄然谈论起什么。王莺三女也寻了桃树下浅草上,听着解忧一件一件谈起如数家珍的三哥哥往事——王大夫自讨没趣,去准备吃食了。
三人行,必有一人做饭。
日出而来,日落而归。
和三皇子拜别,又蹭了解忧家一段马车,一身疲倦的王莺趴在爹爹背上,向着小城郊外家中前行。
小院清雅,掩映在城东郊竹林下,周遭少有人烟,却来往通畅,是一处靠近坟冢的地段,因此非常便宜。
就是有些瘆得慌。
不过爹爹在,一切都不怕——等等!前面我家门口,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有谁从远方来】
“韩邪见过师兄。”
韩邪朝着来人一拜,腿一软在瘫在了地上,自泾河乘船而下,再转渭水西行,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盘缠,外加上这长安城郊外卖吃食的人也太多了——余下的这几十里路可走死他了。
不赶巧,王家今日无人——父女踏青,夫人待产,早已去城中某官夫人小院借住,连着小鹂一并。
至此人去院空,韩邪差点就折道而返——但是腿已经不听使唤。
老头子诚不欺我也。
王大夫招呼王莺将他抬进了小院,连着给他施了三针,方才有所好转。紧接着自个去做饭,留王莺一个人照看。
韩邪瞧着眼前水灵的妹子:“这波不亏。”
“什么?”
王莺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错觉,内心深处久远的记忆突然泛上心头。不会的,她晃了晃脑袋,那世界不过是一场梦,自己现在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王莺,大汉朝王家的小姐王莺。
“什么?”
韩邪大惊失色,自己怎么又没管住这张嘴,好在面前的女子同往常的人一样愣了一下,“有什么吗?”
“没有。”
王莺朝着他摇摇头,“你是韩邪?”
“嗯。”
韩邪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韩是七国之中韩国的韩,邪是书里最后那个语气词——耶。”
“是小女子孤陋寡闻了。”
王莺微微歉身,顺着韩邪的眼神递给他茶水,“你会玩六合吗?”
“什么?”
韩邪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女子的思维也跳得太快了,“我从小在阴山上长大,对这些玩意并不通晓,还请小姐勿怪。”
“阴山么?”
王莺耳边又回荡起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鬼使神差的,呼延特那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容又在眼前浮现。
这个死学霸,自己都在后面睡了那么多天,居然都不和自己搭话,难不成、难不成还非要自己——
咳咳,王杜鹃,你是历史系系花,你要注意自己的淑女形象,绝不能——
唔,那男人睡觉打鼾可真好听,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吗?
“嗯,阴山。”
韩邪望着面前一脸神往的女子,又回想起自己每一次念叨那一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时,那女孩满脸陶醉的神情历历在目。
征战沙场的男子气概,应该每一位女子都会陶醉吧。而这陶醉的女子,居然就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难不成、难不成还非要自己——
咳咳,呼延特,你可是历史系学神,你要注意自己的男神形象,绝不能——
唔,那女人流哈喇子可真好看,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吗?
“阴山是怎样的?”
“阴山是……”
在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通过并不隔音的土墙传来时,这端细腻沉稳的故事也从容展开,二人各自陷入甜蜜的梦乡。
“对了,你这次是来干嘛的?”
“从军。”
“从军为何到我家来?”
“你爹是我师兄,师傅让我找师兄学剑法、骑马,还有射箭,好在半年后出征大宛的时候能有所作为。”
王莺小声问道:“我爹爹不走吧?”
“嗯。”
“那就好,嘻嘻。”
真的不走么?她心中又莫名失落,还是走好吧?可是——出征大宛,她心底一寒,李广利两征大宛,功成,却死伤无数!
“绝对不行!”
“不行什么?”
大教室里所有人都回头来看着王杜鹃,就连身侧的男神呼延特也惊呆了!
我居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