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1 / 1)青云不问君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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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多情空余恨。”

卫青难得醉酒,更难得说酒话。这句唐诗是韩邪刚才安慰他的,一见如故,不停重复。

昨日他从清石楼出来后,先安慰了王大夫几句,大夫口中不停说着“天命不可违”之类的胡话,应该是没听进去他的话。好在王莺在,将郁闷至极的王大夫拖上马车,趁着雨还没下大赶回家中了。

韩邪独立在后,同一个黑黑壮壮的青年不知在说些什么,拿雨伞的手攥的很紧;细君在稍微左边点,细细聆听曾世子和一位玉面公子的闲话;至于张骞,早被兴起的士子包围,拉去另外一地儿胡天海地——他们有自己的地盘。

卫青没有。

清石楼里一层的人走空了一波,便会有下一波;二层的人依旧推杯换盏,话些家常;三楼的宰相笑呵呵,御史捶胸痛足大骂输惨了,唯独太尉擦汗:“二位,我们还是说正事。”

那二人自然不理他,他们向来重承诺,说到做到,其余的不想再谈,听了烦。

于是这世间便有很多干脆人,试曾想,将正事忙活完了的官老爷们,谁又不比武夫爽快?

“殿下累了。”

在雨点青瓦琴瑟和鸣的雨声中,季长这不解风情的东西偏偏要叹气,“大病初愈,今夜不要着了凉才好。”

又转过头来嘱托韩邪:“你也早些回去才好,刚才我说的事不要对外人声张,待你护送解忧公主到乌孙后便可同李广利将军汇合,到时候大宛早已是我们囊中之物,你想要的东西便到手了。至于卫公子和三殿下那边,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还不忘补上一句:“随军千里,比你想象得要可怕的多,最好还是找太中大夫问问,有备无患。”

韩邪自然是小心谢过,李广利第一次出征大宛势必是要失败的,究其缘由,势必同这本就不多的大军里悄悄分出去的一小股力量有关。而这一小股力量表面上是护送解忧公主,私底下却是要刺杀乌孙皇室,尽可能将乌孙握在手中。

好一着“声东击西”之计。

那几位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韩邪瞧了瞧一直将微笑挂在脸上,却不得不俯身侧耳倾听的细君,总觉得这低了肩膀的白衣姑娘,骨子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而这股味道和雨中一把孤独的大黑伞很相似,那把大黑伞确实很大,足足能容纳五六人,握着伞的正是卫青。他整个人就那么立在那里,黑色的衣服本来同周遭的黑夜融为一体,此时又被浑然的气势给生生剥离开来。

他没有掩藏这气势,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负手而立,却如同一把剑将这雨幕生生划开来,有些刺眼。

好几辆马车奔腾而过,拉走好几位高贵的人,卫青就一直立在那里,等着他在等的人。

当然不是韩邪。

今晚的韩邪有些忙,有很多人想要见他。无论是刚刚乱成一盘散沙的窦家人,还是从火场中逃出生天的韩家人,都迫切需要一个冤大头。

窦破风的养子、韩芜湖的弟子,只要韩邪此人戴罪立功,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韩邪并没有推辞这些不该他承受的东西,只是他花费了十五年的光阴在阴山上同那个老头算计、同那个厚实的背玩闹,实在有些感慨。他想做一些事,也想不通为什么高阙这么快就被破了,就算是大宛良马三千,也绝对不可能如探囊取物一般拿下高阙。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拿下了,匈奴人为何依旧龟缩草原,不敢南下?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所以他想要培养一股自己的势力,而韩家、窦家便是他的首要目标,一个是法学至理,一个是太后宗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太后还没死呢!至于依附在这两家的外姓人员,也有很多发挥与谋划的余地。

韩邪脑袋有点大,这些经营的事情,实在不是他历史高材生该做的,他觉得自己只要当一个伟大的预言家就好了。

可惜,乱说话是要被杀头的。

待到韩邪回过神来,细君已经在卫青的大黑伞下,如同一只白莲藏身在淤泥之中,神情却自在得仿佛回到了家。

二人在何处,何处便是家,韩邪边吃狗粮边傻笑。

啪——细君给了卫青一巴掌,现实也给了韩邪一巴掌,让他这次吃的狗粮连本带利全吐了出来。

什么情况?

右半边脸以肉眼可见速度膨胀的卫青依旧高举大黑伞,伞下细君的话如雷贯耳:“你在利用我。”

卫青的回答如同回声:“你也在利用我。”

细君湿了眼眶,在黑夜里抱住那个黑色的身影:“我不想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

韩邪:打扰一下,我说两句……

卫青、细君:滚。

“然后呢?”

面前的王莺正在兴头上,直接赏了韩邪一个脑瓜蹦,再狠狠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

韩邪一脸无辜,“你知道,我很忙的。”

嘭!

装满酸溜溜长条的瓷碗就这么被摔在眼前,里面的里脊肉颤动不止,揪了无数遍韩邪的小心肝。

还没等他过足眼瘾,王莺就将瓷碗护在怀里:“说!说一句才准你吃一个!”

于是韩邪就开始现编了一出苦情戏,至于他编了什么,嗯,不可描述。

唯一的缺点是里脊有点酸。

谋划】

“自古多情空余恨。”

醉的不省人事的卫青又重复了一遍,在软榻上板两下,又恢复成死鱼模样。

王大夫眼里有些萧瑟,据他说是进了一颗很大的沙子,把眼睛揉红了。他抱着怀里的小家伙,刚刚带韩邪拜见了师嫂,这时候又在缠着他起名。

韩邪知道师兄想要什么,师兄认为只有尽可能给自己一种归属感,自己才能被牢牢绑在王家上。历史的车轮告诉我们,人心在利益下总是不堪一击,但亲情能减缓这种程度,比如皇上没有将窦家赶尽杀绝,而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流放蜀国,也就是现在的四川。

据说当天太后一哭二闹三上吊,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都没有动摇皇上那颗冰冷而坚定的心。

简直是胡扯,皇上除了上朝就呆在卫妃那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后就算是喊破嗓子他也听不见。外面都说“妖妃乱政”,实际上该批的折子没少批,该传的口谕没少穿,想杀的人也没一个落下,办公的地还清净。

韩邪有些羡慕这皇帝,不在乎名声的人他都羡慕,名声这玩意,只有爱慕虚荣的人和无知的人才会喜欢。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他现在别无所求:“王大柱?”

王大夫:……

“王二蛋?”

王大夫:没见过旦旦?

“王法?”

王大夫:我去你丫的!

王莺实在看不下去了:“叫王雄鹰吧。”

韩邪举双手赞成:“对,雄鹰多好听。”

王大夫心中早有主意,挑了一条酸酸溜溜的里脊:“就叫王里脊,你俩替我走一趟,帮里脊上户吧。”

韩邪想,自己看见这白白胖胖的大小子,怕是很难忘记这碗酸溜溜的里脊了。他看了眼王莺,一小扎秀发从耳边垂下,遮掩了无数心事。

里脊真是个好名字。

安家】

“你打算收拢韩家?”

听见韩邪终于得空向王大夫问出这句话,趴在细君膝上的卫青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韩家我赞成,窦家我不赞成。”

大夫轻轻摇着怀里的婴孩,“皇上铁了心要做事,第一个拿维护法制的韩家开刀并不让我意外,可是他连着窦家一起牵扯进去,丝毫不给太后面子,实在不妥。”

“这有何不妥?既然狠下心,干脆快刀斩乱麻,把想斩的都斩了。”

“这会动摇根基!法家是一门学派,窦家更是一宗皇亲,这样下去岂不是人人自危?”

韩邪若有所思,沉声道:“所以高阙破了。”

王大夫也沉默下来,他二人都陷入一个可怕的循环,并且好像走不出来。

“不会的。”

韩邪否定了这个想法,尽管这个想法非常具有说服力,“阴山太重要了,皇上不可能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戏,除非——”

“除非他恨到极点!”

王大夫有些激动,“早年藩王作乱,太后凭借窦家兵马独掌大权。想金屋藏娇的故事流传我百姓多少年,却被太后寥寥几句夺了命去,皇上定是那时就恨上了。

而后指婚陈氏,通过联姻将陈家从藩王那里拉过来,此等权谋,又让皇上不得不防。所以皇上必须要除了太后党羽!他的目标是太后!”

大夫怀里的里脊被他这狰狞的样子吓得哭出来,王大夫又恢复了一个温柔的超级奶爸。

韩邪憋着笑:“那依师兄看,如今这朝堂是个什么形式?”

“如今满朝文武分为邓、窦、陈、李、萧、老刘六派,主管文书的邓家开办太学,俨然是遵循皇上独尊儒术之旨意,乃是皇上一脉;

窦家掌握朝纲,抓了皇上心脉,最为危险,便被流放了去。剩下那些外姓残余掀不起波浪,更对皇上绕他们一命感恩戴德,绝不会听你指示,所以我不赞成你收拢这一部分人;

至于陈家主管礼乐,虽是皇后一脉,却对皇权无丝毫威胁;

而李氏乃将门,昔日宠妃让他们不得不仰仗皇恩,这皇恩一旦泼下来便是滔天富贵,富贵一来,想反可就难了;

唯独负责律法的萧家、享福的老刘家一直依附法家,维护制度,如今法家去了,这萧家还有宰相撑着,老刘家早已从藩王削成了闲官。”

“您的意思是——”

韩邪低声说着,“我应该和萧家谈谈,还有那些破落王爷?”

“王爷们那边我可以帮你。”

王大夫也凑过来,尽量压低嗓音,“萧家那些老狐狸可不好对付,他们和太子有些关系,被救下来的韩家人应该就是在他们手里。”

韩邪嗯了一声,知道自己未来方向后便同王大夫开怀畅饮起来,顺便解决王莺刚端来的糖醋排骨。

酒杯相碰,一道细若游丝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师弟,告诉师兄,你谋划势力,到底想要什么?”

只见韩邪犹豫再三,终于掏出胸中摩挲无数次的暖黄白玉腰牌。

一阵冷喝在王大夫胸中响起。

——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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