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驻扎的营地趁着夜色奔驰，韩邪和细君分乘两马，刚刚在天微亮时分抵达。

按韩邪的话来说是到了，可是细君并未寻见什么城池，直到从山口直入，方才豁然开朗。

一小城群山环绕，如掌上明珠，偏偏青山带绿水，城里城外风景格外秀丽。

这里便是金城县，现甘肃兰州，也可以叫做金城。

金城可以说是锦绣河山——如果没有金子的话。

偏偏这里有金子，又地处西北边陲，常年有重兵驻守，因此在良好的治安下，金城县逐渐成为了陇西郡乃至整个西北的中枢，也是看管最严密的地方。

土生土长的羌族人本游荡在这片大山中，如今被迫西迁，渐渐消除了痕迹，据说盘据在更西边的他们与匈奴人有一腿。

不过这都是小事。

韩邪和细君此行前来只是游览风景，也可以算作公款旅行，其实原本是卫青定下的蜜月不二场所，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如果不算上敲诈县令的话，韩邪可能会非常喜欢这次旅行。

临近城池，韩邪方才注意到城墙居然是用石砖制作，按其花纹判断应是最常见的花岗岩，要知道将石头切割、浇筑成这样规整的城墙，绝对是一项天价的工程。

虽说是因地制宜，但在西汉城墙都是使用夯土制作，也就是黄土、胶泥，绝无掺杂石子的现象，因为材料力学告诉我们……

细君拍了拍韩邪的肩膀，示意他赶紧出示文书，自己已经受不了这些兵士如狼似虎的目光。

见了文书，士兵翻来覆去确认了一遍，甚至嗅了嗅上面的印章，的确是得罪不起的人。便拜会道：“有失远迎，敢问大人此行是？”

一听这句，好奇大量的兵士便收回了不安分的眼神，细君抿着笑，很是春风得意，看来她非常喜欢这样的反差。

是个人都会喜欢的。

韩邪并没多想，问了官府的所在，便牵着马进城，他并不想要一个导游，因为他觉得这些兵士也说不出什么。

金城县并不大，一市场最为繁华，四兵营交替布置，其他都是民居。这里的民居并不多，仅仅限于少数汉人，很多本地的羌族人并不舍得西迁，守城的县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个把柄。

在两汉，虽然民族融合有条不紊在推进，可反目成仇时有发生，自打羌族人同匈奴有所勾结以来，天子就下令将所有羌族赶出陇西郡，很显然，金城的大人非常同情这些靠山吃山的本地人。

这不是好事啊，韩邪在内心稍稍抱歉，然后用铜板换了一名羌族壮年不久前打的野味，一只小傻狍子，由于狍子的皮毛保持的很完整，所以韩邪格外付了一笔小费。

可是当这个羌族人看细君眼睛都看直了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有点别扭，唉，红颜祸水，要带这么个佳人从蛮荒的西域乌孙平安归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卫大哥啊，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醒醒。”

细君摇了摇他，看他如梦初醒，笑道，“我可不是阿莺。”

“去城主府。”

韩邪并不解释，将狍子安放上马背，“到时候记得多要点金子，这里可是有金矿的。”

“可守城的那人说——”

细君似乎有所犹豫，韩邪可没有那么仁慈：“是个爱护子民的父母官？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他爱护子民用的钱是平白来的？既然都下定决心从金矿里面扒拉一口，分我们一点又有什么不妥？”

“这都是为了百姓。”

“什么时候又为了自己呢？”

韩邪真是一点心理负担没有，毕竟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古代社会底层的悲惨命运，除非发展科技，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但这太为难一名文科生了。

“你也许会觉得我自私。”

牵着马的韩邪昂首挺胸，一点也看不出来羞愧的模样，“但人就是自私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到了乌孙用替身将你换出来，你又会可怜那个替你的女子吗？”

“我不知道。”

细君无奈叹息，她这一路上叹息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些。好像在这些人的悲惨命运面前，自己的生活反倒无比幸福。

但那远远不够。

“追求幸福是每一个人应有的权利。”

韩邪开始了逃亡之路前的洗脑工程，准备将细君改造成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从而在乌孙能够摒弃她的一些古代女子常有的妇人之仁。

她是柔软的，她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

卫青如是说，并且告诉韩邪他二人是同类人。韩邪对此深信不疑，即使二人相互利用，不过是为了夺取一点什么，从而能够去拯救一些什么。

比如很多从天堂跌落地狱的人，从正常变得疯癫，以至于唯有不日长眠。

韩邪觉得自己就在变成这种人的路上，而且有些越来越严重了，从最初的阴山准备安享人生的少年，又到戎马一生的将军，再到争权夺利，拥有一些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义父不在了，师傅也不在了。

尽管从婴儿起，韩邪就坚信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可当他真正从这种关系中脱离开后，剩下的只有恍如活了千年岁月般的空虚。

仇恨是一个人最好的归宿。

同样，爱情也是。虽然爱情常常得不到满足，但还是有无数人在这条路人前赴后继，卫青和王大夫都笑这些人是傻子，即使他们自己也在这条路上。

韩邪对爱情是拒绝的，这也是他离开长安的主要原因，他忘不掉前世的思念，也不想因为世界而改变自己。

真是痴情。

还好有美食。

狍子有点像梅花鹿，实际上它确实是鹿的一种。今天这只狍子较小，按韩邪估计应该不到一岁，正是味道鲜美的年纪。

打花岗岩为底，纯木为屋构筑的城主府进入，金城县令，也就是城主大人正在考虑夏日解暑防虫的事情，因为金城长年开采金矿，所以植被覆盖率不是很好，每到夏天奇热无比，又蚊虫泛滥，实在是令军民生活苦痛不堪。

听闻来了位大人，还是长安宫中贵客，他前去迎接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当头而来的是一只狍子。

“胡大人？”

韩邪抱紧狍子，催促道，“闲话少说，借你家厨房一用。”

“好。”

胡大人微微惊诧，让出了道路，周围的侍从面面相觑，这个贵客，似乎和往日那些大人不同。

而后细君迈步走来，将两匹马儿移交给了管家，侍从们这才反应过来，先前那人是小厮啊——怪不得那么粗鲁。

“阿嚏！”

韩邪揉揉鼻子，“怪了，夏天也会感冒？”

狍子早已奄奄一息，韩邪同厨房厨师很快将它杀掉，关于去皮和内脏这件事上几人发生了争吵。

韩邪认为表皮烤出来非常香，厨师则以为此物不是很干净，因为他们拔毛工具并不科学，那种用来刮猪毛的刀梭子，完全没有现代剃须刀的方便快捷。

这个很简单，韩邪起了一堆火，将狍子架在上面烤过一番，顺带找掌管刑具的监狱老头借了一把烙铁，烙铁烧得滚红，一下去便铁到毛除，惊呆了诸位厨师，连连称颂“神厨”。

韩邪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未来职业生涯规划。

但还没有完。

看着几位厨师兴奋地将干净的狍子放上烤架，韩邪果断喝止了他们，然后去调制脆皮水。

作为软化皮质的神器，脆皮水可以说是替烧烤界开辟了新的时代。主要是麦芽糖、醋以及酒，这些都是古代厨房常见的调味品。

当烤至七分，流油酥脆的金黄外皮，又让诸位厨师大开眼界，连呼“化腐朽为神奇”，谁知道，韩邪内心在滴血。

这可是一张上好的狍子皮！

建议大家不要学习这种败家的吃法。

而关于内脏部分，一般是穷苦人民的专利，王公贵族都不屑于吃这些，所以厨师理所当然地准备“顺”回家，没想到被眼尖的韩邪看见了，又是好一番解释。

内脏下猛料去腥，切片，特别是腰子，作“涮”用，又是一番鲜美。这种吃法得到了城主大人很高的评价。

唯一可惜的是细君拒绝了，厌恶的眼神让人很是难忘。韩邪微微失落，果然她和王莺是大有不同的。

宴会过后，城主大人依依不舍地付给了韩邪这顿饭的“饭钱”，当然，韩邪顺便教了他几招防蚊秘籍，比如蚊帐，再指出山林潮湿是祸乱根源，虽然知道了也没有解决办法，总比不知道的强。

因此胡大人也就释然了。

可是当细君提出要看看金矿的时候，胡大人眉毛一蹙，断然回绝，且并无半点松口可能。

气氛顿时就僵住了。

这个女人脑子被门夹了？韩邪不由得投诉一句，难道看金矿就非看不可？

便回忆起那日追问下去，卫青连连苦笑：“似乎是的。”

可是，细君要看金矿作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