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流以西,黄土高原偏北,有一支俊美的山川,名作焉支山,既可以按照匈奴人的叫法唤做“天后”,也可以亲切地翻译为胭脂山。
焉支山北坡,同北山山脉一起孕育了一条狭长的甬道,这便是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钳制青藏、内蒙古、黄土三大平原,又以南祁连、北山川两条山脉作屏障,这两条山脉就像两只大手将它拢护在中心,实属易守难攻、兵家必争之地。
像这样狭长的地带,必定有进出的两道关口。
通常被人广而歌之的玉门关,就是其中一道关口,西去便是辽阔西域,东来即为大汉疆域。
而拱卫大汉疆域,长期以来一直霸占在匈奴人手里,从而阻塞大汉与西域连接的便是凉州,也可以叫武威,不过武威这个名字是汉人取的。
武威全名“武功军威”,几十年前霍去病将军飞越胭脂山,横刀立马,连着将折兰、卢胡、休屠三位匈奴王斩落马下,且夺了匈奴人的“圣物”——祭天金人。
天子龙颜大悦,赐“武功军威”四字,又设河西四郡,其中就有武威郡。
韩邪他们驻扎的地方就是武威郡,作为河西走廊的入口,这里早已没有过去匈奴对大汉的那般严防死守,而是改头换面,一越成为最繁华的城市。
而自武威北望,隐隐约约可以瞧见山上的一连串尘土般的黄色,那是汉长城,据说一直连绵到玉门关,多半是吹牛。
韩邪快马入城,从南门直奔武威城内主干道,转第二个小巷,再从小巷转至东城红灯区,也就是酒楼林立的处所。
至于“红灯区”这个名字,自然是韩邪取的,一道夜晚这里便红灯点缀如花海,实在是和这三字绝配。
酒楼约莫百十座,皆婉转而歌。
歌者不同,声色各异,唯有一处清亮有余,在众多姐妹中脱颖而出,那便是歌仙楼。
歌仙楼确实有一位歌仙,还很美,这位很美的歌仙抛头露面、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然是有所依仗。
歌仙楼是西汉财阀集团的地标建筑,可以算作办公楼,只不过几乎没有几个职员在这里上班——这里主要是消息集散地,以及每逢要事的聚会场所。
有时也对外营业,不过价格嘛,自然水涨船高。
门口的侍卫拦住了韩邪,韩邪从兜里抛出一锭银子,侍卫依然摇头,韩邪又拿出一锭,侍卫并不收,指了指马,于是韩邪只好下马而行。
门口的管事早已认识他:“小韩大人,今日您不是不来吗?”
“前日落了个东西。”
韩邪同管事一齐假笑,顺便将马交予他,嘱咐一句,“我自己会找,你忙你的。”
“是。”
管事恭敬牵马,送走了韩邪,再将马转交给候着的小厮,“去通知一声,给宴会加个席位。”
小厮有所顾虑:“老大哥,卓老爷说——”
“说什么说!”
管事一巴掌呼在小厮脑门上,“一万大军就在城外住着呢!知道不,现在这里属谁最大?”
“知道了。”
小厮摸着脑门小跑而去,身后的大青马嚼了下舌根子,跨起大步,跟着走了。只留管事心事重重,虽说卢老爷嘱咐自己不要使天家的人不快,要天家的人真想在西域插一把手,那又该如何呢?
韩邪之所以能够在武威肆无忌惮,一部分归功于公主护卫兼太子侍从的身份,另一部分就是王恢那一万先锋军的功劳。不过,还有一部分是韩邪的厚脸皮。
比如强行把小湖卖了个“天价”,由于过分羞耻,在就这里就不做补充叙述了。
总之,小湖就这样被卖进了歌仙楼,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歌姬——这是韩邪的本意,就是不知道小湖作何打算,要知道今晚来这歌仙楼的都是贵人,做些出格的举动也再正常不过了吧?
秉持着“既然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原则的韩邪,自然不会满足于普普通通的商人,于是他的目标就落在了这些贵人身上。
首选目标:卓氏。
卓氏作为四川本地财主,把控蜀中的铁矿,以冶铁、贩卖器具为主。据说其为赵国皇室后人,在赵国遗族的拥护下有着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
次选目标:程郑。
程郑和卓氏一样是四川本地财主,也是冶铁大亨,但他比较机灵,不去抢卓氏在富裕地区的生意,而另辟蹊径,卖外更需要开垦的西南、满溢地区,收获颇丰。
备选目标:
一、孔氏,天下最厉害的中间商,歌仙楼便是他的产业。在西域这一块,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二、刀闲,奴隶大亨,西汉的剥削家,彻头彻尾的资本主义;
三、曹氏,金融大亨,堪称高利贷的实践家;
四、任氏,边陲财主,擅长养羊、栽花、种树、不动产变现、母彘的产后护理等种田文必备能力;
五、邓通,铸钱大亨,据说和吴王有一腿。
六、山东郭氏,海盐商,也卖一些海货;
七、山西罗氏,矿盐商,也会卖些取暖的煤炭。
......
反正,每一个都拥有一个共同点——有钱。并且他们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官僚的色彩,毕竟在消息不灵通的古代,投机主义的商人最看重消息,而要想得到消息就必须借助某系消息灵通的人,比如当官的。
同样,盐、铁、铸钱这些也都是重税,属于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天家人不得不将这些豪门大族把握在手中。
至于他们把握的方式和韩邪现在不谋而合,那就是城外路过的一万大军。
只要拳头够硬,什么条件都好说,而狐假虎威这种事情,韩邪自然是不在话下。
那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昨日心中所产生的异象究竟是什么?将一切似乎都安排妥当的韩邪,究竟忽视了什么?
不要急着下定论,一切还是未可知数。
且说歌仙楼连带后面小院占地两亩有余,不仅仅有那一座雕栏玉砌的四层高楼,更有花园、人工湖、马厩等配套设施,可以说是一座豪宅。当然,这座豪宅主要还是为了衬托那四层高楼。
四层楼的建筑在西汉并不多见,所以韩邪每次看了,都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和清石楼那顾盼低眉的内敛样子不同,歌仙楼更像一座宝塔,一位舞弄风华的绝世佳人。每到夜晚挂起红灯笼,就像涂抹上一层光彩照人的红妆,却又在夜的遮掩下含羞,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不是呢喃,是歌,更是乐府歌。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
又唱:“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再唱:“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就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曼妙歌词,韩邪悄然随着人流入席了,门口的小厮见他手无请帖,便主动引领他向着四楼而去。
在四楼依然可窥楼中全貌,这种中间雕空的楼颇像“缩小版”的客家土楼,只是上面盖了一层琉璃玉瓦,多增添了一道环形走廊。
四楼人并不少,只是坐得很开,韩邪孤身一人霸占了南方,和其他三面侍从环绕的景象比起来,让他显得有些多余。
正当他在侍从中寻觅小湖之时,正戏开场了。
那便是一支无与伦比的歌喉,一支缥缈如仙,却艳丽其中,就着琵琶声声,连带些胡人的马头琴,三者相辅相成,共成一股清音。
韩邪心道,这次、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