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刚刚入夜,山脚下一行三人倚着马车,俱抬头看向天幕。
天幕上月光朦胧,光彩氤氲。
陈修大袖一挥,天边陡然浮现出一道银色光束,陈修与谢言连忙侧头看去,才发现那竟是一道虹桥,径直从天幕延伸到他们脚下。
这虹桥朦朦胧胧,美不胜收,像是虚假的幻翳,而非真实存在。
但它的确是存在的。
众人能清晰看到有人踏着这虹桥行来。
那是一个穿着纱袍的女子,姿态美轮美奂,飘然如谪仙,她莲步轻移,每走一步,都带着月光涟漪,带着世上无二的神采。
这一幕美得像画——但画却不会变化,更缺少了这种动态的美。
“这是……”谢言喃喃,目光困惑。
林询更是一瞬间瞪大了眼眸,身形一步步向后倒退,他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呼吸都急促起来。
“难道脑疾也能传染不成?”他揉了揉眼眸,发现眼前的场景依旧没有丝毫变化,那美得如同从画里走出的女子真切可见,一步步从天上迈步走来。
空间的距离在她面前仿佛不存在,这样的手段超乎常理,太过匪夷所思。
“不好了,不好了,我也看见了幻翳!早知如此,便不该掺和这趟浑水,钱财如何比得了性命重要?不……变成陈修那般的脑疾患者,还不如让我死了好。”他欲哭无泪,却听身旁陈修的声音悠悠响起。
“这是望舒。”陈修含笑道,“居住在月亮中的神祇。”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这句话出自屈原的《离骚》,所谓的望舒,乃是传说中的月神。
这座世界能看到的月亮自然与故乡的月亮不同,只是被陈修翻译成了了同样的称呼。
神女渐渐临近了,陈修上前,朝着她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后者也回了陈修一礼,她的眼力惊人,自然一眼便看出了陈修的修为,视作平辈。
不过其他人却被她无视,她是古神祇,能被她放在眼里的,自然也只有古神祇。
倏尔有灵气流转,一坛烈酒忽然凭空浮现,浓郁的酒香便随之溢散,这样的味道让人迷醉,酒香扑鼻而来,如梦如幻。
这是杜康亲手酿造的酒,被陈修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只在招待贵客时动用。
林询闻到酒香,不由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回想起那日在韩国王宫宴会时陈修说过的话,若与这样的美酒佳酿相比,韩国王宫里的藏酒,的确只能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不成?不……这怎么可能?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若都是真的,这世界还不乱了套?
林询狠狠摇着头,可闻到那扑面而来的酒香,竟忽然觉得便是身患脑疾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下一刻,他忽然愕然,酒杯分发完毕,陈修、谢言与那从月亮中走来的仙子各得其一,偏偏自己面前空空如也。
“为何我没有?”他看向陈修。
陈修道:“你没满十八岁,还不能喝酒。”
林询愕然:“这是什么道理?”
陈修道:“对身体不好。”
见林询脸上怒气冲冲,只得无奈地分发了一个,口中还是叮嘱道:“记得少喝一些。”
“道友。”望舒神祇忽然发出声音,她的声音柔和动听,像是风铃,又像是春风吹皱湖水,这两个比喻绝不相同,但杂糅在一起,却绝不显得古怪,反而相得益彰,似乎本该如此。
只是她说出的话语,却不像声音本身这般柔和,让谢言与林询齐齐露出惭愧之色:“你逾越了,堂堂古神祇,岂能与凡俗一起饮酒?”
陈修皱起眉头。
他有些生气。
虽然望舒所说的话语,在任何人耳中都是理所当然,只在他这里是例外。
谢言向来善解人意,见状连忙笑道:“仙子说得是,你们二人饮酒便好,我与林询重新去寻一个安静去处就是。”
“不必。”陈修摇了摇头示意两人坐下,他平视望舒,平静开口道:“在仙子眼中,人也分三六九等吗?既然如此,为何皓月洒照大地,落在每个人身上的光芒却又均等?不曾因为修为强弱便分出多寡?”
望舒神祇慢悠悠道:“皓月虽然洒照大地,但若是被房屋、山岳、树木遮盖,得到的光芒便自然比不上身处平地——并非是人分三六九等,而是他们的心中还有灰尘,遮蔽了澄澈本心,不如你我这般通明。”
陈修眯起眼眸,露出笑容:“能得到几分光明,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但皓月发出的光亮却半点不应减少,神祇请坐下饮酒,能收获几分,自然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望舒神祇皱起眉头,但只是下一刻便舒展开来,她轻轻点头,沉默的饮酒,一杯杯美酒入口,周围是朦胧的月光,望舒神祇不愧是望舒神祇,哪怕饮酒的姿态也是如此婀娜优美,令人找不出半分瑕疵。
她不知道陈修的目的是什么,但心头却已然升起丝丝不悦,因此只打算静坐饮酒,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的目的达成。
陈修却只是洒然一笑,他挥了挥手,示意林询与谢言坐下,两人也只得就坐,只是他们的神情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像陈询与望舒这般平静,有些坐立难安。
谢言是自觉得逾越,林询则是依旧沉浸在惊骇浑噩中,心神难以平复下来。
众人盘坐饮酒,一杯接上一杯,气氛虽然不算融洽,但所饮美酒毕竟是杜康留下的佳酿,渐渐冲淡了心头的不安。
月光明媚,灿烂得像是朝阳。
陈修露出笑容,醉眼朦胧。
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
“望舒神祇。”他仰头饮下一杯,神态因为醉意显得有些放肆,含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舞上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