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须臾馆所在的足立区绫濑站乘千代田线大约十五分钟，照着铃木秀人画的简易地图顺着马路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东京艺术大学了。

两车道的马路两个校区门对门，分别是美术学院和音乐学院。

夏川俊希站在斑马线前，望向对面的音乐学院。很矮小的红色校门，里面的建筑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气势，可一想到这是曰本最好的音乐学院，就连那已经掉色的红色砖墙，都有一股文艺的气质。

站在校门附近的人不在少数，有许多家长都领着自己的孩子如同圣地巡礼般，小声而恭敬地说着话。夏川俊希忽然察觉到不知为何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作为一名钢琴演奏者，他早就习惯了被人群瞩目的感觉。可是，没道理啊，虽说自己长相英俊，气质多情，但终归不是名人，没理由被人这么盯着啊。

红灯转绿，伴随着信号灯发出的鸟叫声，人群的视线也随之转移。夏川俊希这才发现大家看的是他旁边的女孩，女孩单手拿着一本肖邦的人物传记，一边走一边看。她走得极慢，人群自发地跟在她身后，用凶狠而警示的眼神盯着两边车辆，一副你要是敢点燃引擎，我就和你拼命的架势。

随着女孩走进校门，一直默契噤声的人群猛然爆发出热烈的讨论声。

“清宫学姐还是那么漂亮！”

“是的呀！她在看肖邦呢！是在柯蒂斯考试的时候准备弹肖邦吗？我也要买本肖邦看！”

除开这些花痴的言论，夏川俊希还莫名其妙地躺枪了。

“算什么啊那个凡人！居然敢站在清宫学姐旁边！算了，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知道清宫学姐的乡下人！”

乡下人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夏川俊希腹诽几句，也走进了大门。多亏刚刚那些流言蜚语，让他对这里的期待值猛地降了下去，什么最精英的五百个音乐天才啊，不就是普通的追星族吗？

凭准考证进去入学考试中心，走进可以容纳数百人的教室。教室里整齐排放着五列长条桌，桌子两端分别是考生的座位。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夏川俊希扭头观察着教室中的考生。大部分考生都在捧着英语书临时抱佛脚，想要多背几个单词。唯有一个人特别显眼，他有着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铂金色头发，周围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夏川俊希也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是个轮廓很深的白人。

“奇怪，留学生考试应该不在一起才对。”

但夏川俊希也没太在意，或许人家就是土生土长的曰本人呢。曰本虽然称不上多民族融合的社会，但在东京混血儿也说不上稀罕。

“今年怎么又来了这么多蠢材？难道他们没有自觉吗？没有才能就是没有才能，再怎么努力都一样。畜牲，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给这群蠢材监考。”

这抱怨声故意说得很大，让教室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说这话的人满头白发，细长的眼睛下是又高又突的颧骨，似乎只有一层皮盖在上面，鼻梁薄的像是一条线，连鼻尖都散发着对世事的不满，尖尖的向下钩起。

黑羽教授这六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尖酸刻薄，一张嘴就是一串恶毒的话。从琴房里被拽出来监考的愤怒还没完全解除，他又大声对同伴说：“为什么里面的这些年轻人都充满自信？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演奏就可以把整条街的人都逼地自戳耳膜？”

圆脸和善的三岛教授笑眯眯劝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也不能把气撒在孩子们身上。他们都是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我只希望下周以后这些人再也不会糟蹋乐器了。”

三岛教授没回答，默默地把黑羽教授拉进教室，黑羽教授随意地扫视了一圈，又厌恶地说：“啧，还有个自以为是，被摇滚搞坏脑袋的瘾君子。”

“不不，黑羽桑，这位同学没有染发，这些都是天生的，上帝赐予的。”三岛教授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摸索着胸前的十字架。

“那他怎么在这里？走后门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曰本人，说不定这是上帝给——”

“算了！走后门就走后门吧！反正也不归我教！”

黑羽教授挥手打断了三岛教授，考生们一言不发，低头默默祈祷，就算自己考上了东京艺术大学，也千万不要当这个毒舌老头的学生。

考场中的空气变得很凝重，但夏川俊希不为所动，仍旧挺直腰板目视前方。这独树一帜的举动很快吸引到了黑羽教授的注意，他扬着头咂嘴嘲弄道：“啧，看看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真是让人作呕。”

夏川俊希毫不动摇，没听到似的。

黑羽教授来了点兴趣，问道：“你什么出身？”

“东京。”

“我问的是你上的什么高中。”

“风见。”

“呵……一般中学还抱有这么莫名其妙的自信。你是得过很多奖？”

“一个奖也没有。”

黑羽教授哑然失笑，摇头叹道：“原来是个傻子。和你对话以后我感觉自己瞬间老了五岁。”

考场的学生们纷纷扭头看向夏川俊希，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报考东京艺术大学。这可是曰本唯一的艺术类国立学校，考试难度高的出奇。难道这人没听过一句话吗？得过奖的不一定能考上艺大，但没得过奖的一定没法考上艺大。

他们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夏川俊希，对于这个没资格当成对手的菜鸟，他们报以了最大的同情与感谢。要不是他，或许就是自己被当做出头鸟了。

还有几个特别善良的，在想考试结束后去提点一下夏川俊希，免得他在实技考试时过于难堪。

夏川俊希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知道在这里说再多也是没用的。要让对手哑口无言，还是要看演奏水平。而对于自己的演奏水平，夏川俊希从来都是昂首挺胸地宣告。

我一抬手就是一首优美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