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罪感和悲伤是相似的。
它们都是一种静静的,黏稠的情绪,就像是从井底中探出的手,把人缓慢地往下拽。
音乐是心情的艺术。
夏川俊希喜欢贝多芬,因为贝多芬音乐中的悲痛他感同身受。
前世的他同样早早就失去了双亲,但他比原主走运一些,有人看中了他的天赋,资助他继续学习音乐。他日复一日地练琴,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就泯然众人了,那样,他就会被抛弃了。
所以,他喜欢贝多芬,因为贝多芬和他一样悲痛。但若贝多芬只有悲痛,谁又会那么爱他呢?他的音乐中还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那种力量叫咬着牙站起来继续前进,直到获得胜利。
贝多芬的音乐是胜利的音乐。
但现在的他,只能弹贝多芬的悲痛。
弹得在场的人,都回忆起了各自的悲伤回忆。正因为回忆那么痛苦,才更要珍惜美好的现在,互相凝视的情侣们纷纷开始温柔地拥吻。
羽生光良讨厌这段音乐。
这段音乐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对谁都呵呵笑着,脾气好的父亲。
“够了!”羽生光良低声嘶吼。
但音乐并未停止,夏川俊希的悲伤和负罪感通过琴键渗入到了音乐里,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说够了!”
羽生光良对着夏川俊希大声咆哮。
但夏川俊希并未停止,他一旦开始演奏音乐,就算有人拿着手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也无法让他中止演出。
羽生光良冲到了夏川俊希旁边,可还没抓住夏川俊希,就被几个服务生压在了地上,不能再向前。
夏川俊希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仍坐在那温柔地抚摸着琴键。
羽生光良在地上扭动着,一点一点地往钢琴挪动。
夏川俊希完成了演奏,第一乐章本就不长,六分钟就足以演奏完毕了。
而羽生光良也恢复了正常,他的面目不再狰狞,也不再爬动了。
夏川俊希扭头看着羽生光良,羽生光良也仰头回看着他。
“你怎么了?”
“突然灵感爆发,想和你来一首四手联弹。”
“哦,这样。”夏川俊希当然知道不是这样,但听月光听得这样歇斯底里的人,心里肯定也怀抱着莫大的悲痛。
见羽生光良说话正常,服务生放开了他。
“你这首曲子叫什么?是谁作曲的?”
“《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贝多芬写的。”
“哦。”羽生光良轻声回应,“你弹得不错。”
“极佳!”
“……”面对着这似曾相识的对话,羽生光良有些想笑,这个人是故意的吗?肯定是故意的。
夏川俊希站起来,对着听众鞠躬表示感谢。
掌声这才开始淅淅沥沥地响起,夏川俊希走到了羽生光良旁边,又说:“好吧,我承认我发挥的水准有一定的失常。”
羽生光良明白夏川俊希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的欠扁,这场演奏他可以打九十分,之所以不打一百是因为不想给这人打满分。就像考完了一场试,班里的学霸长吁短叹,说考试失败了,学渣拿着自己刚刚及格的试卷欣喜地上去一看,九十分。
但羽生光良不是学渣,他也是学霸。
“音乐会像一面镜子反映出真正的自己,任何虚伪,矫饰,不诚实,都会从你弹奏的音乐中反映出来。我不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但我劝你趁早解决,因为对音乐家来说,那是一种耻辱。”
“我会解决的。”
拉冬此时终于出现了,其实在羽生光良冲上来的时候,他就准备中断夏川俊希的演出了。可在观察到客人脸上那半是害怕,半是期待的表情后,他选择了沉默。
人类天生喜欢凑热闹的生物,这两个年轻的钢琴家的冲突就像是一出好戏,让这些久居高位的客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感官刺激。
也许很多年以后,这两个年轻人都成为了有名的钢琴家,他们第一次碰面的故事会广为流传,而紫罗兰就变成了传说发生的地方。
两个人都得留住。
拉冬下了决心。
“两位杰出的钢琴家,我非常喜欢你们的演奏。相信在场的各位也是。夏川先生就是最后一位钢琴家了,今天的表演已经全部结束了。在我宣布出结果之前,请允许我再次给你们献上掌声。”
他优雅地拍着手,客人们也跟着拍起手,全场爆发出今天最大的掌声。
“那么我宣布……将在这里演奏的钢琴家是——”拉冬停顿了一会儿,卖了个关子,“夏川俊希先生!”
全场响起欢呼。
“还有羽生光良先生!”
欢呼声更大了一些。
夏川俊希和羽生光良对视着,这次算是打了个平手,那刚刚的打赌怎么办?
“怎么算?”夏川俊希问。
“我没输。”
“我也没输。”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焦灼,在空中相撞的视线闪电般相撞,给空气带来烧焦的味道。
“再来一场?”夏川俊希提议,他可没忘记刚刚羽生光良对沙耶香的侮辱。
“可以。”
拉冬赶忙上前阻止,要是好戏一天就演完了怎么办?他还准备把两人的对决当做紫罗兰长期连载的节目呢。
“两位,今天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你们不能再使用钢琴了。”
“这旁边有琴房吗?”夏川俊希问。
“有,我知道在哪。”羽生光良答。
拉冬急得想要拿出手帕擦汗了,这两个人就一定要分出个胜负吗?
就在这时,沙耶香忽然走到了两人中间。
她抬手摸摸夏川俊希的头,柔声说:“别比了,我不生气。还是早点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他们吧,他们嘴上不说,其实很关心你的,现在肯定都没睡呢。小爱还在长身体,可不能熬夜。”
“不行,你不生气是因为你脾气好。我脾气不好,我一定要让他道歉。”
夏川俊希的性格一直这么硬,父母双亡的孩子脾气都这么硬,要是不强硬一些,就会引来源源不断的欺负。而他从来就不是好欺负的人。
沙耶香却不管那么多,拉着夏川俊希就往外走。
羽生光良望着两人离去,冷哼一声,转身回去取自己的行李箱。
“贝多芬?哪来的作曲家?”
他喃喃自语。
沙耶香拽着夏川俊希走到了紫罗兰的大门,理子笑着看着他们俩,一句话也没说。
“伞,伞!”
紫罗兰的自动门打开了,春风拂过,有股微微的暖意。
夏川俊希抬头,雨已经停了。
“真不生气?”
“我可是在六本木工作,在足立住的女人。”
夏川俊希无言以对,这两个地方对女性来说简直是岩浆地狱,沙耶香确实听惯了这些辱骂。
但夏川俊希不会就此算了,他一定会让羽生光良乖乖给沙耶香道歉,他发誓。
想到羽生光良,他就想到了拉冬,那个大叔肯定是故意的。
“算什么啊那个大叔,该出现的时候不见人影,事情一结束就立马蹦了出来,当他是高中女生的初恋男友吗!”
“哈哈哈哈。”
沙耶香肆意大笑。
两个人走在雨后泥泞的地上,夏川俊希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铃木秀人心爱的西装。沙耶香则大大咧咧踩在水坑里,浑浊的水花在腿肚上晃荡。
在起落的裙摆与双足之间,回荡着听不到的声音,那是非常温暖的一声。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