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吵嚷不堪的朝堂之上,大将军马醇狼狈不堪。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站在这大殿之上,听着对自己狂风暴雨一样的弹劾,心中还是难免愤怒,难免悲凉。
朝堂之上的大部分人,对自己大肆抨击。似乎自己真的罪该万死,无恶不作。
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半个月之前,都还对自己卑躬屈膝,仰以为靠山。
其中抨击最厉害的莫过于因为秦谊失势之后,登上御史中丞之位的高琦。
他向周天子进言:“大将军马醇为给其侄子马麟谋求功劳,竟然任命一个连行军打仗都不会的纨绔子弟为平西将军。
此为因私废公,有此,方有后面马麟弃城而逃,葬送三万大周军队之事。
所以,大将军马醇,因私废公,罪无可恕。
此为一也。
其二,马麟自青衣城逃回宛州之后,大将军竟然不将事情禀报陛下,而是将其藏匿家中,直达半月之久。
此为藏匿元凶,该以同罪论处。
此为二也。
其三,大将军马醇明知青衣城陷落,三万大军,被困孤城。大将军马醇竟然不闻不问,甚至隐瞒其事实,以致错失救援之机。
以一人之私,而坐视三万大军死于非命。
此为欺上瞒下,滥权渎职,罪无可恕。
此三大罪状,每一条都是死罪。
大将军都难辞其咎,都罪无可恕。
请陛下,斩杀大将军马醇,与其侄子马麟,以安天下民心,以平军中愤怒。”
高琦说完,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厚厚的奏折,里面桩桩件件,都是大将军马醇与其侄子马麟大大小小的罪状。
事无巨细,详尽无比。
他双手高举奏折,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脑门上都磕出一个血印。
他声音沉痛而激昂,眼中含泪。
他说:“除此之外,微臣还搜证例举了大将军罪状十八条,其侄子马麟罪状三十六件。桩桩件件,微臣都一一查证,绝无虚假哄瞒之举,请陛下过目。”
高琦话音刚落,大殿上便静了一下。
他们都没有想到,高琦竟然做得如此的详尽。无数人看着他,都只觉得他如此的刚正不阿。如同两个月之前被贬的秦谊。
侍御史奏折接了上去,周天子翻看着那厚厚的奏折,眼睛却看着马醇。
现在连他都有些怀疑,大将军马醇,是不是真的这样的十恶不赦了。
大将军马醇心中一片冰凉,他转头看着貌似刚直不阿的高琦,忍不住冷笑道:“两个月之前,秦大夫被贬,你也是如此的慷慨激昂。陈述秦大人十大罪状。
半月之前,你还在老夫府上,自称门下走狗。
今天,你却又在朝堂之上,列陈老夫十八条罪状。”
他说:“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老夫当日瞎了眼,举荐你当这个御史中丞。”
众人看着高琦的背影,此时才恍然大悟。
这才是大家印象之中的高大人嘛。
高琦脸色不变,大义凌然的道:“当吃参秦大人,是因为秦大人确实有失;今日再次参大将军您,也是因为您确实罪无可恕。”
“下官虽位卑言轻,但也忠君,对于原来大将军的功绩,也深感佩服。所以愿意称门下走狗。”
“但现在,下官既然知道你竟然欺瞒着陛下,欺瞒着朝堂众臣,下官自然也该站出来,为陛下除此大患。”
马醇冷笑一声:“大患?”
他不再理会这些弹劾,转头面向周天子,大礼跪下,头贴在地上,道:“老臣自知罪无可恕,然马家一脉,如今只剩侄子马麟一人,臣两个儿子,皆在军阵之中丧身。”
“还望陛下,念在马家数代,一直对大周忠心耿耿,饶过马麟,为马家留一脉香火。”
“至于高御史所说的三条罪状,老臣无可辩驳,愿凭陛下处置。”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人能想到,马醇竟然自己认罪,只为保下纨绔侄子。
就连大殿之上坐着的姬环,也都愣了一下。
毕竟商量的时候,说好的是认罪告老啊。
你现在说凭我处置,我怎么定罪?
还好,他已经登基十年(嗯嗯,又修改了一下云国代秦,燕国被灭,还有南岐入周的时间。前面还没改好。)已经颇有临危不变的本领。
他随手将高琦的折子扔到一边,对着众臣说道:“大将军教侄无方,但念起一生忠勇,为大周立下无数功劳,而又年老体衰,所以判其因功折罪,贬去大将军之职,准其告老还乡。”
他说道这里,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其侄子马麟,虽然罪无可恕,但念马家人丁单薄,吾亦不忍马家断了香火。所以,贬去平西将军之职,判其三年劳役。留其一命,为马家传接香火。”
这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些人松了口气,但高琦等人则是心有不甘。
但作为擅长察言观色的官员,他们都已经明白了周天子的态度,再说下去,难免会让周天子心生不满,所以也都闭口不言。
马醇叩首,道:“谢陛下。”
姬环看着马醇,点了点头,道:“老将军起来吧。”
然后又看着高琦,笑道:“高中丞忠于王事,勤勉有加,赐金十万,嘉其忠直。还望你不负朕的厚望。”
高琦感激涕零,头在地上磕个不停,并一面高声叫道:“多谢陛下,臣必不负隆恩。”
马醇看着磕头虫似的高琦,又看看上面的姬环,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下面的众臣则是看着高琦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件事情结束,朝会却还没有结束。
关于青衣城的事情,需要一个决断。
但这一切,与大将军马醇没有关系了。
他被摘下官帽,带出大殿。
走到殿外,回首这座自己往来数十年的大殿,叹息一声,怅然若失。
当了一辈子的官,本以为对‘官’的本性都早已经清清楚楚。
但是这样的善变,这样猛烈的抨击自己。
人性之恶,只让他在殿外,都觉得恶心。
离开也好,与那些人,同处一殿之内,只怕以后连空气也不能闻了。
但随即,却又自嘲的笑了一下。
恶心也只能忍着,不然自己这般支持南岐,所为何来。
只是,今后,恐怕就得侄子马麟来感受这种恶心了。
他的脚步竟然有些轻快,与秦谊当初离开时候的那种沉重,形成了两种对比。
而他,现在还不知道,秦谊昨天已经死了。
死在了十二楼的杀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