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里，两世为人的记忆颠来倒去，轮回交替，几乎要将虞央的人格撕裂。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张饮梦的人格仍旧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以一种阴冷残酷的目光。

蛰伏着……

等待着……

像是在传递着“我还在”的执念……

但可怖的是，虞央并非只感受到一人的目光。

只是另一道目光隐藏得更深……

如果不是刻意去体会，几乎要被错过。

虽不似张饮梦那般直白张扬的恶意。

却愈发得更令人感到不安……

——

再睁眼时，已经是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在洁白的被褥上。

无意间窒息了许久的虞央，终于得以长舒了一口气。

万幸，他还活着。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刚过。

“你醒了？”

一个悦耳的女声从旁响起。

侧过头，虞央看见了一身休闲装束的展昕桐。

黑色的吊带小背心，外搭针织镂空披肩，配上一条纯白的简素长裙，令人眼前一亮。

如果说昨天的空姐职业装显得性感和干练，那么今天的休闲穿搭无疑更凸显其知性和阳光。

此刻的展昕桐嘴里叼着一条红色发带，正在用双手收束着头发。

这幅图景，令人只是感到单纯的美丽，又不会激起半分邪念。

如果说许小茶是山涧新泉冲泡成的清冽龙井，那展昕桐就是天际皑皑飘飞的蒲公英花。

两个女孩，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怎么？哑巴了？”

说着，展昕桐已经利落地将红色发带在脑后扎成了蝴蝶结的样式。

虞央苦笑着摇了摇头，挪开目光：“今天不用工作么？”

“昨天刚飞完呢，休息三天。”

“那正好，你昨天说找机会好好答谢我？什么事都可以么？”

虞央自顾自说着，却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别样的内涵。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展昕桐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捂着胸口向后退了几步，紧张兮兮道：“你……你想干嘛？”

典型的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虞央咳了一声道：“瞎想什么呢？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展昕桐脸色这才舒缓下来：“什么忙？”

“我家的钥匙，应该还在警察手里，能不能请你要过来。”

“就要个……钥匙？”展昕桐将信将疑道。

“还需要麻烦你带着钥匙去我家里一趟，地址是青龙镇东桥街15号301室，取两套能换洗的衣服鞋子，还有把房产证过来。都在衣柜里，房产证压在最底下。”

“房产证？”

“对，我要做抵押。”

“你脑子坏了？拿房子去抵押？”

这可是夏海市的房子诶！

全华夏第二高房价的地方！

即便是郊区的青龙镇起码也在六万每平方！

别看张饮梦现在孤家寡人，只要房子还在怎么说也是个百万富翁！

她做个空姐累死累活干四个月，不吃不喝也才勉强买他一平方的房子！

而他居然要把唯一的房子拿出去抵押？

展昕桐狂翻着白眼，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急剧上升。

“是的，而且银行恐怕不行，只能找民间借贷公司。”

“为什么？”

民间借贷公司，一听就感觉不靠谱。

“因为我没有经济来源，过不了银行的资质审核，不会贷给我的。”虞央两手一摊，无可奈何道。

“可借贷公司瞄上的是你的房子，人家巴不得你还不上款，直接收房子，到处都在打击这种套路贷好吧？！”

展昕桐不知道张饮梦此时此刻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动了民间借贷的念头。

但殊不知，这是虞央深思熟虑了一晚上的考量。

图穷匕见，虞央像是恍然大悟了一样，长长地哦了一声：“对哦……被你一说，好像真的蛮危险……那这样，我干脆抵押给你怎么样？”

“我？我可没钱。”展昕桐讶然，手指着自己，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般。

“别着急，先听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家的房子大概有70平，市值差不多400万左右，但我只向你借10万，并承诺一年后还清，利率20%，怎么样？”

400万的房子拿来抵押，就为了借10万？

一年的利率还直接给2万？！

“你……你认真的？”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不得不说，惊诧之余，展昕桐还真有些心动。

在夏海买房一直是她的梦想。

“按我说的立份合同，你来写，我签字，总该放心了吧？”虞央洒脱道。

展昕桐摇摇头：“可我一下子也拿不出10万来……”

“这样啊……”虞央眉头微皱，但倏而又化开，“你年薪多少？”

“算上年终奖，大概20万吧……”展昕桐想了想，答道。

“那就简单了，每个月发工资了打000给我就行，我来年开始按月还你，利率仍旧20%，可以接受吧？”

面对虞央近乎失了智的慷慨，展昕桐咬着唇，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要是还不上，房子就归你；要是还上了，等于白赚两万利息。说实话我都心动。”

虞央说着说着差点把自己都逗笑了，感觉此刻的他就像是地狱里头专门诱惑人类签订契约的魔鬼。

“好吧……但我有一个要求！”

思虑再三，展昕桐还是点了点头。

虞央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每个月打000给你的话，我现在租的房子就住不起了，所以……”

虞央笑道：“没问题，你可以住我的房子，反正我大二在读，住校，寒暑假我也可以申请留校，再说我家那边离机场也不算很远，你上下班也方便。”

“可你家里没有住人么？”

“父母一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至今房子都空着。”

一切似乎都那么顺理成章的成为巧合。

面对巨大的诱惑，展昕桐也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那我一会先去看看房子。”

“就当是自己家好了。”虞央爽朗道。

交代完事情，展昕桐提着旅行箱就要出门，临行前，她回头道：“喂，你现在很缺钱么？”

虞央此时已经躺回了病床上：“缺。在医院呆了这些天，想想医药费也不会便宜到哪去，我只是个穷大学生，也没什么生钱的门路，就只是单纯不想欠别人什么……”

低沉的嗓音，配上严肃认真的表情，虞央此时此刻还真有点大公无私的意味。

“鬼才信……昨个还欠我1000块呢！”

虞央笑道：“谁叫咱俩是朋友呢？”

“呵呵，只有单纯金钱交易关系的朋友么？”

展昕桐冷哼一声，将病房门甩上，大步离开。

没来由的，她有些生气。

这个叫张饮梦的，脑子里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摆着的亏本生意也要做！

其他男人多少还会和她聊聊风花雪月，聊聊休闲娱乐，聊聊异国见闻什么的……

就这个家伙开口闭口都是——“钱钱钱钱钱”……

展昕桐还是第一次碰到，不是因为颜值和职业，而是单纯因为缺钱才靠近他的男人！

憋着一口气，展昕桐“咚咚咚”敲响了隔壁529病房的门。

“开门！拿钥匙！”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就权当是扶贫吧。

——

展昕桐离开后，病房里再次恢复了久违的寂静。

方才还神态自若地讨价还价的虞央，此时此刻也不得不露出一抹苦笑。

他做了29年遵纪守法好公民。

有些习惯，不是说改就改的。

哪怕现在寄宿在张饮梦的躯壳里头。

信用卡里的贷款，欠医院的医药费……

该还还是得还。

可没钱依旧是事实，更何况是要生存在夏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

原本想要夜里和家里联络，但由于受了通缉，贸然联系无异于自投罗网……

通缉犯的标签，已经和“虞央”这个人的名字死死绑定在了一起。

不能以“虞央”的身份要钱，就只能通过利用张饮梦现有的资产进行为期一年的过渡。

当然，他也只能赌，在一年之内，找到脱离困局，回归家庭的法子。

之所以选择抵押，而不是直接售卖的方式处理那套老宅。

或许是央内心对张饮梦的一点点愧疚吧。

还完了钱，房子就还在。

这也算是保存住张饮梦这个人生存过的最后一点痕迹了……

“张同学，愿汝安息，早日得往生……

“别再在梦里头盯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