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有秋雨淅淅沥沥落下,南明镇上被朦胧细雨和夜色笼罩,天边那朵乌云被风推来扯去,暗淡的月光若隐若现。
南街之上,多是些贫苦农人居处,不比北街居住的皆是些豪绅富商、最不济也是些小有余财的人家,更不比东市来往行人繁忙不断,饶是有细雨洒落,也遮掩不住人间烟火生气。入夜后的南街,便真就是寂静一片,好似入了死地一般。贫苦人家哪里来的余财舍得点亮烛光,因而街道两端那一栋栋狭小歪斜的屋宅皆是漆黑,好似有恶兽张口要将人吞噬。
细雨打在屋檐青石板上,淅沥沥声音中却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自转角处,出现了一顶油纸伞。
手持油纸伞的人,在死寂毫无一人的街道上慢吞吞的行走,步伐不紧不慢,间距不长不短,走向这条南明镇主干道的一处陋巷。这破落小巷被唤之为猪尾巷,因小巷颇为狭隘,两侧墙面有些斑白剥落,空气中泛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臭味,屋宅中的生活污水便多是顺着小巷边缘的沟壑往外排走,在北街人看来,可不正是猪猡般的住所?
有数名侠客打扮的人物彼此默不作声,未有任何言语交流,高矮不一的身躯共同从侧端一处巷中转出。他们自始至终任何多余的动作,手掌搭在腰间剑柄,步伐简单利落,沉默分散跟进了陋巷。
屋上细雨淅沥,有雨水顺着屋脊滑落,构织成一幅珠帘,有人影沿屋脊而走,缓慢小心的往陋巷靠近。
在这被北街豪绅们视作猪尾巷的地方,渐渐成为整个南明镇最危险的去处。
檐上有水珠滴落,坠在散发着恶臭的沟壑中,发出滴答声响。
伴随着的,还有油纸伞端触在青石板上,被执伞人捏在手中,在石板上轻轻嗑了三两下的轻响。
夜风终于厌倦了玩弄,将乌云拨开,暗淡的月华撒下,漏在巷中,照在江鱼脸上。
他望着出现在前方巷尾的几位剑客,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倒是幸苦几位了,不辞劳苦跟着在下到这陋巷当中。”
一只长靴自巷尾转出,几位剑客侧过身形,在这仅能容一二人并肩穿过的猪尾巷让出通道。
脚踏长靴的,是面容干瘦的老者,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他脸上满是枯树皮般的皱纹,两鬓微微有些发白,看上去好似和蔼老人,但那半耷拉着的眼皮下,老眼却如同深潭一般。
其人从巷尾走来,细雨在周身蒸发,微微泛起飘渺的烟雾,一双眼始终不离江鱼。见后者目光落在他肩头,便淡淡咧嘴笑道:“人老了,身子骨终究是不如壮年,便禁受不住这夜雨一淋,回去便多半便会感生寒疾。我这般年纪,一场病便足以要走半条命去。”
江鱼微微挑眉,他微笑躬身,浅浅的行了一礼,“前辈气息悠长、步伐稳健,何须担忧这番不可能的事呢。”
“你这小子,倒是会讲话...”老人拊掌而笑,眉眼都生动起来。
那番话,自然是玩笑话罢了。
江鱼微微抬起身,双眼望着老人的面容,轻笑道:“再说,老前辈能否走出这陋巷都是二话,寒疾这番事,又哪里须担忧什么?”
这话风淡云清,他吐出口时,面上也还挂着平静和气的笑容,看上去就好似是平日里茶足饭饱随口与人聊天打岔的无心言语。然而这话一出口,小巷前后按剑的侠客们却都是面容骤寒,双眼的杀意炙热。
“大胆!何处来的魔道小子,在南明山上胆敢伤我门下弟子!”
“而今我舆阳剑派大长老、青州武林上供奉亲至,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竟然还敢说此诛心之语!”
好一声雷音般的厉喝,突然从身后巷口处的响起,若是一般人物突然被这声音怒喝,定然身体一僵,一时慌乱。
江鱼右手拄着油纸伞,伞端顿地,他好似浑不在意的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说话之人身上。
那是一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剑眉星目,标准的大侠做派,当真是一副正气凛然模样,望来的目光如刀似剑。
“哦?阁下又是哪位?我与老前辈说话,便也能插嘴?”
中年男子剑眉紧皱,按剑喝道:“我乃舆阳剑派当代掌门慕飞昂,今日便是要诛杀你这魔道恶獠!”
江鱼的目光有些幽幽,语气古怪道:“我倒是尚还疑惑,为何仅仅只是伤了贵派一弟子,竟惹得大长老、掌门亲至,原来如此呵...”
慕飞昂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又想起慕其野断臂之痛,双眼不禁通红,心中的杀意如同波涛一般涌来,咬牙切齿道:“贼子...还敢言语蛊惑人心!”
“我等名门正派,便是要以狮子扑兔之力,擒杀你这等魔道贼人!”
“不愧是出身一家,便是这扣帽子的语气都一模一样。”江鱼意味深长的看着慕飞昂,却又道:“老前辈,动手之前,在下有几个问题,还请解惑。”
“小子...你便说罢。”那大长老丝毫不急。
在他眼中,江鱼似乎一直不紧不慢,好似有几分在拖延时间的嫌疑,但他依旧不虚。
动手之前,他们舆阳剑派已经将整个南明镇大致的摸排了一遍,确认镇中并无其他手段高明的江湖中人,这才布下此番阵仗。
也就是说,这人定然是并无援手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慌急,但怕什么,自家是名门正派,此刻围杀这人便自然是魔道恶匪。
既是如此,时间愈久,他们愈发有利,便是惊动了官府,那些皂吏也只会帮忙。
不管此刻行得是否是正义之举,但他们就是正义,南明镇人这般以为,整个舆阳府人这般以为,便是整个青州人都是如此!
所以无论这人是否为恶,他都已经是恶匪了。
与正相对厮杀的不是邪、不是恶,那又是什么!?
“在下想问,您同这位慕掌门身侧诸位剑客,气息悠长,锋芒毕露,想来是有些来路吧?”
“他们正是我舆阳剑派内门弟子!”
“还有一问!”江鱼笑着竖起食指摆了摆,“贵派有大长老,想必也有二长老...或三长老?”
他话音方落,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小巷两侧砖墙炸裂开来。
烟尘夜雨中,两道剑光如同鬼魅般闪现,去势如虹,丝毫不减朝着江鱼绞杀而来。
“来得好!”
凌厉杀机中,江鱼大笑不已。
“贵派既然全盘来擒杀我,那正好借此机会一网打尽,也省的我亲自登门拜访了。”
“诸位,便都留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