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身躯让开来,那韩吴便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来,却惊愕的看到这酒肆当中,已是一地狼藉。除了那青年所坐长凳儿,遍地都是碎瓦木屑,竟然已经没有一处落脚地。地面上有水渍,鱼骨,鲜香味道还未散尽,可他却面色发白,心中已生怯意。只以为是这位人物对自己的不满,当江鱼的目光投来之时,他更是面色发苦,小心的前迈了几步。
江鱼低头望着在剑气震碎木桌时伸手捞得一盏黄酒,双指捏着杯身摩擦着,轻缓饮下。
韩吴脸上堆砌起了奉承的笑容,哈腰道:“公子...还望公子赎罪。”
“在下不知公子出身冶父山,竟不知死活,欲要以卵击石。万望公子念在不知者无罪,高抬贵手一次。”
江鱼心中一愣,但情绪未曾反映在面上,念头一转,便已经明白,想来这是方才高门房在外的说辞。
他虽然为人直率木楞,但却小心谨慎,不然当初也不可能被父亲点为江府门房了。
毕竟作为门房,迎接左右,若性子傻愣,怕不是被人骗进了江府都是寻常。
首先,二人之间的主仆关系,自然是不可能外泄的。但眼下便必须要有一个足够说服外面几位掌门的理由,才可以将之前举动圆过去,由是抛出一个对方出身冶父山的说辞便非常恰当。江鱼师尊本身就极有可能出身冶父山,若以此论,他自然与冶父山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他本人出身冶父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再者,冶父山在江湖中有足够的威名,足以震慑一般门派不敢轻举妄动。
当高门房在外将这说法抛出,几位掌门面色都有不同程度的愕然震惊,但其余几人倒也还好。唯有镜水山庄的黎英卓面带喜色,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卖好,而这位江公子有此等出身,那就更加美妙了,自己最后的后顾之忧都被打消,这金大腿自然要稳稳抱住再不放手。可这对于灵蛇剑派的掌门韩吴来说,却不吝是一道晴天霹雳,那沙下伏杀动手的剑客便是出身自家门派,因此彼此还未打过照面,梁子已经结下了。
他倒也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般说法,但转念一想,却很快打消。
剑道圣地一般的冶父山,这名头不是外人胆敢冒充的,那是自找死路的行径;再者,有青州高盟主在前背书,他不信也须信。
如此,那么他必须要展开自救。
酒肆中好似有些发冷,韩吴自踏入其中,就有种如芒在背的战栗感,那是未曾彻底消散的剑气。可这更让他额头冷汗津津,愈发坐实了对方出身冶父山的说法。
那平静的目光望来,他几乎将腰弯成九十度,恭敬道:“还望公子高抬贵手...”
江鱼看了他片刻,直到对方坐立不安起来,这才缓缓点头道:“的确...不知者无罪。但事情毕竟已经摆在那里,如何收尾...你懂吗?”
“还请公子示明...”韩吴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又在滴血,事情哪里有这么轻松了结的,他自己身为一派之长,自然也是清楚的。
“只要是我灵蛇剑派能够做到的...必然尽心让公子满意。”
“很好...那你便说予我听听。”
“灵蛇剑派...愿奉银三万两!”韩吴肉疼般说着,小心的竖着三根手指。
江鱼便笑,这人外表也算是仙风道骨,不曾想内里却是个商人做派。
张口便谈金银,这模样哪里像是个江湖人,可不正像是个商贾么。不知这韩吴掌门做的如何,但这敛财的手段却着实是让人吃惊,與阳府小小一门派,出手便有上万两银子,着实是富裕。世间万物,存在必然是有理由的,门派的存在,本身便是维护地主阶级的。因为也只有豪商地主能够付的起金银,送族内子弟去习武。同时这笔钱,也算做是某种程度的保护费,毕竟世道愈发的乱,山匪如同韭菜一般割掉一茬又是一茬,对于匪人而言,进项最快最大的自然便是下山“劫富”,谁让你是狗大户呢?
门派的作用,便在于此了,关键时候,可以挡住来自江湖中的刀剑。
“韩掌门倒是有心了...”江鱼莞尔一笑,却又深深看着他,道:“我此次前来青州游历,肩负重要一项事务,便是遵从山主吩咐,同众青州江湖豪客一起,将这在长河上肆意妄为的河上匪剿除。此次,也还须贵派出力,不知韩掌门是否愿意?”
韩吴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愿,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虽然心中叫苦,但却不敢表现在脸上。
那河上匪好生生在那里呆着,怎么便惹得你来动手?也正是有河上匪在前,长河之上悍匪横行,他们门派的存在才尤为显得重要。甚至灵蛇剑派能够有如此多的银两在手,便正是他曾亲自拜访过河上匪一众,谈成了合作。后者也不想惹得江湖中真正的大势力关注,但寨中总归是需要进项的,由是韩吴的到来便提供了更好的途径,两厢合作之下,双方都赚得盆满钵满。
可眼下还能如何,与门派银子进项相比,自然是自家性命更为重要,那么便很好做出选择,只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韩吴心里不敢多想,慌不迭的点头,“公子大义!在下也早就看那河上匪肆意多时,尤为看不惯,只是本门势小力微,心有余而力不足。江公子此次前来,当真是解了我青州的燃眉之急啊。”
“我们名门正派,合该一同铲除这般为祸天下的匪人,还百姓一个朗朗世道。”他话语里愈发的慷慨激昂,腰板也渐渐的挺直,仿佛真的是受到感召一样,似乎早已经跃跃欲试的模样。
“还有一事...”
韩吴那张脸立刻就耷拉下来,抬头望向江鱼,竖起耳朵听着,却听到他一字一顿道:“阁下似乎还欠了一份投名状。”
“公子的意思是...”
江鱼语调虽轻,但却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他心头,“你敢在这长河滩伏击我,又不辞辛苦亲自将高盟主请来...那心中想法,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等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可心中当真是有几分仁义在?真要说是为了與阳剑派,为了江湖情谊,我却是一万个不信的...””
他伸手点了点韩吴,笑道:“那位曾在南明山上不知死活,对我动手的假君子,真小人,想来是藏身在贵派吧?要么是他给了你足够的利益...要么是握住了你的把柄在手。我说的,对或不对?”
这韩吴执掌灵蛇剑派,想来也是个人物,多少应当是个老奸巨猾之辈。慕其野再是能说,若没有实质的利益摆在眼前,又哪里能够打动这老狐狸,其人怎么会这般不顾一切的出手,真的是情义吗?江鱼怀疑,若情义能换钱,此人定然会取出来放在秤上称一称,看足几斤几两,好卖予他人。
韩吴身子一颤,轻声道:“不敢欺瞒公子...那...那慕其野的确在我灵蛇剑派。此次在下被猪油蒙了心,全拜其人所赐!”
江鱼只是轻笑听着,韩吴也遮掩了什么事,他也没有想要追问的意思。
这不是他需要理会的事情,他只要一个结果。
“明日...只需明日,在下定然亲自将他项上人头奉上,以此向公子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