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悍匪神情淡漠,他低头看着门前殷红鲜血,悄悄做了个手势,身后一众小匪马上狞笑着散开,提刀将屋外团团围困,有些竟还毫不顾忌的高喊道:“这便是你青州江湖侠客好汉么?怎地这般缩头缩尾,今日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是困死在屋中,还是出来束手就擒?看你这模样,在白道上怕也算是个人物。你且也放心,我等河上匪最是信守承诺,十万两银子可换你一命。”
高凤薇本能的回头看去,那断臂之人却低着头,面上表情阴晴不定,这话听在耳中,他差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十万两银子,倒是不去抢...可转念一想,他们此刻可不正是在抢,还是在抢沈家的山水楼船。
可他之前已经被江鱼狠狠的搜刮了一番,如何掏得起这般钱财?同时那心中,多少也还有分期待,这群悍匪来的突然,趁着夜色登船,骤然悍起杀人,这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说他们当真敌不过?那可就是笑话了,汇聚整个青州白道武林群力,如何斗不过区区一窝河上匪?不过是因局势慌乱,他们俱都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又因为多在醉酒,是以眼下便暂时落入下风而已。若是众人扳回局势后,唯独他拿钱买命,如此贪生怕死,日后还能在青州立足?
脑海中的念头转圜了一番,他便打定主意闭口不开,虽然被围困在房中,但也并非是死局。只要自己从中脱逃,寻楼船一处苟住,自然是安然无忧。七层的山水楼船,这群悍匪哪里有这么多安逸功夫一间一间的搜过?
抬头时,却见到这女侠脸色苍白的望着自己,他面上便换做一副慷慨之色,嘿声低音道:“放心...我韩吴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怎可向这等匪人低头!?”
“我们只需待那匪人入门时,破窗脱逃便可。你须紧紧跟着我,我们再寻一处隐蔽地所藏匿,不消半个时辰,想来局势也该有转变。”
他说的笃定,高凤薇便觉得心安,平缓了一下急促呼吸,只觉得这人果然不愧是我青州的豪侠,当真是不畏刀剑。
如此人物,那是绝不可能在这些匪人面前低头的。
房间内静了片刻,那匪人并未听到回音,便也散去了耐性,冷笑一声,一柄刀锋破门而入,手腕一挑,生生将半扇木门都斩飞了出去,在屋内翻腾着。而就在这霎那之间,韩吴眸子里冷色一闪,沾满鲜血的左手悍然拍在高凤薇背后,自身借着这股去势,身形不停的撞破了木窗,几个闪身纵跃,转眼便遁出了屋内。
高女侠悚然一惊,她根本未曾想到会是这般,她被那蓄力的一掌拍的身形去势极快,忽的向前扑去。此时被匪人一刀斩飞的门板方方落地,她那衣着红杉的身影便扑了出来,电光石火间,那匪人近乎不假思索,抬手便是一刀迅猛劈斩而来。
高凤薇完全没想到,她好心庇护的人会在这时候推她出去吸引火力,以她成替死鬼为自己挣得生机。可笑她前一秒还在心中暗暗钦佩那人当是一个真侠义之人,下一瞬自己便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出去,其人分明在心里早已经暗暗做好了算计。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凌冽的刀光已经斩来,女侠虽然少于同他人厮杀对搏,可毕竟是出身尊胜门,有高盟主亲自的教导,本身是有一定功夫保身的。在这刹那的生死之间,她大脑一片空白,但本能的身形一转,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刀锋仅自己在脸面前一寸距离处掠过,那张有些发白惊恐的脸就倒映在明亮的刀身上!
悍匪一击没有得逞,果断刀势收转,一式竖劈华山直愣愣斩下。高凤薇娇躯已然稳住,她右手紧握着长剑勉强抬起抵挡,只听得“铛...”一声清脆声响,刀身斩在剑身上爆射出锐眼的火芒。
这一刀去势汹汹,悍匪双臂气力极重极足,高凤薇虽然慌乱之下挡住,可右手顿时酸麻不已,好似整条右臂都在发颤般。她自身也被这气力逼的连连退却了数步,站在房中,俏脸上苍白一片。抬头看清了这位悍匪,却是个肥头硕耳的狰狞男人,敞露着胸脯,堆叠的肥肉一颤一颤。
其人贪婪的望了她一眼,这般飒爽英姿的红衣女侠,他常年窝在洼上,哪里有曾见得!
那双狭长的眼睛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欲火,便好似狗儿般抽了抽鼻子,也不管那逃窜了的断臂男人了,只是一手拍着肚皮哈哈笑道:“不曾想竟是个皮娇肉嫩的女侠,合该是我肥皮狗走了狗屎运了!”
侠有侠称,匪有匪号,就如同是那位河上匪匪首腾碑,匪号横眉水鬼;而他则匪号肥皮狗...
这匪号却是源自于某日河上匪首腾碑吃醉了酒,恰逢他又在寨中犯了些事,腾碑便气的拍碎了桌子暴怒大叫:“让那肥皮狗滚过来...”
这自然是一侮辱性的称号,可他也是个妙人,见寨主动了真怒了,便当真是滚了过来,腆着脸问道,“寨主唤我肥皮狗所为何事?”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都以肥皮狗自称,还真就是滚着过来的,直让腾碑心觉好笑,那事便也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事后,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便拿来将此作为自家匪号。
当然这称号,别人自然是不敢直呼的,但凡被他听到,必定要生生砍成三段丢去喂鱼。因而寨中小匪对他那是惧怕非常,可匪人却都是一般无二,皆是些欺软怕硬的人物。纵然是惧怕,却丝毫不敢忤逆他心思,此刻他拍着肚皮颇有自得之意,一众小匪也望见,俱都是哄堂大笑,捧哏似的奉承道:“那是啊...二寨主您为了寨上的兄弟们费尽心思,合该享享清福了。”
“那我可是要将这女侠掳回寨中好生享受,你们不许告诉老大。”其人目光在高凤薇全身上下逡巡着,不时的舔着嘴唇,肥脸上表情淫荡,真是比市井调戏娘子的无赖还要令人生恶。
“我就出刀还需收敛些,免得不留意斩在了哪儿,坏了这般好的美人儿,可就不美了。”
高凤薇全身冰凉,心中忐忑不安,可她也是个颇为坚韧的女侠,纵然心中惊恐,却咬着银牙坚定心神,也不多说半句话,心里打鼓似的回忆日常习练的功夫,手中长剑一挑,当先便是一剑破风似的刺出。
可尚在半途,剑光却“铛!”的一声被对手抬刀挡住,绰号肥皮狗的匪人更被激起了兴趣,起了玩弄的心思。那肥硕的身子异常的灵活,左挪右避,手中长刀也只守不攻,如同猫戏老鼠一般,口中怪叫道:“性子够烈...老子就喜欢你这口儿!”
他话音才说完,却突然转变了势头,骤然拖刀急奔,三五步之间已是朝着高凤薇冲撞来,手中的刀锋再一次出手。凭借着自身气力与去势,这一刀迅猛劈下,哪里有先前所说“收敛”;若是劈中了,定然是将这位容貌秀丽的红衣女侠劈成两半!
高凤薇抬臂格挡,那是一抹清亮的剑身,作为青州盟主义女,她手中这细柳似的长剑质地非同一般,怎么说也是江湖中上乘的兵器,万金谈不上,但价值也定然不低,肥皮狗手里那普通的朴刀哪里能比拟一二。这厢刀剑相撞后,后者朴刀显然被嗑出了一个缺口,但他毕竟是主动来攻,力劲去势摆在那里,纵然手中刀身崩坏,却依旧死死压制住高凤薇,肥脸狞笑道:“看老子疯狗刀法!”
他得势不饶人,丝毫不给高凤薇喘息机会,手上刀势大开大阖,逼得高凤薇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硬抗。女侠虽然也习练了许多精妙高巧的剑术,可一来她初次拼死搏杀,手上剑法还当真做不到成章成法,随手拈来的地步;二来,江湖中修得横练功夫的武人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却是“以力破法”!
这肥皮狗手上那刀法真要是说精妙,着实是称不上,就如同他口中叫着的“疯狗刀法”,不过都是在这番厮杀功夫,本能的将平日里习练的不同刀法掺杂着如同泄水般使出来。他心里不做过多考虑,因而刀势极快,一刀接着一刀,但这样做也有一个问题,那便是上下刀势招数并不衔接,因为本来都是被他糅杂在一起的。若高凤薇对阵经验充足,凭借她的武功,定然可以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击得胜。可她偏偏做不到这一点,且这人厮杀也就罢了,口中还如同疯狗一般叫嚷着,恐怕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叫的是什么,只是性情所至便鬼叫一番,搅得本就紧张万分的高凤薇更是心中慌乱,抵挡的愈发微弱。
她一退再退,双臂被对方巨力震的酸麻不已,死死咽下一口涌到喉咙的鲜血。但越是此时,她头脑愈发清明,在猛然的扑闪躲避之际,见对方刀势生硬的转圜,这位红衣女侠心底不知从何处涌上一股勇气,骤然顿步前冲,手中剑身嗡鸣颤动,似乎是感触到了主人心意,如同电闪般刺向了对手脖子!
肥皮狗毕竟是常在刀口上舔血的人物,有劲风袭来时便已经反应,赫然扭过头去,手中朴刀一抬,被长剑点中,整个刀身都碎裂开来。他自觉地在小匪面前丢了面子,肥脸涨的通红,急急连退数步,甩手丢掉朴刀,冲着身后喊道,“这小娘皮甚是棘手,将我锤儿丢来!”
身后有小匪将精铁淬炼的链子锤掷来,他一把抓住链端的手柄,手臂一展,链尾的锤头便甩了出去,呜呜风声起,铁链当先便缠住了长剑,锤身却如同钟摆般摆动着砸来,好似扑飞的鸟儿,朝高凤薇飞去。
这链子锤脱胎于流星锤,制式相仿,但绳索并不如同流星锤那般长,后者长可有四尺许,因而多是只能作为暗器。链子锤却被这匪人当作主攻武器挥舞,自也有相应特点,除了链身较短外,末端的锤身也更加的硕大沉重,挥舞起来声势惊人。一旦砸中,要远比流星锤能造成更高的杀伤。
先前这匪人一直是手提朴刀迎战,倒也并非是托大,却是在于链子锤虽然相比流星锤有所改变,可毕竟本属同源,因而链身稍短也短小不到哪里去,在这楼船之上空间狭窄,乍一挥舞起来,难以施展。
可眼下这小娘皮的武功有些出乎了他意料,而自身又没有其他上好的兵器,先前的朴刀生生都碎裂开来,若不是自己闪得快,真就马失前蹄了。他那张肥脸上面色有几分凝重,这会儿哪里还记得先前要“下手收敛留情,以免坏了美人儿容颜”的想法,只想着一锤将眼前这女人锤死,好争回丢了的面子。
锤身并未砸中那张秀美的脸,高凤薇仰身躲过,链锤擦着鼻尖飞过,以缠绕住的剑身为中心点,一圈一圈的收拢。
如这等链子锤奇门武器,在江湖中素来少有,高凤薇甚至根本未曾见过,自然是不知要如何应对。后者将链子锤耍得纯熟非常,乘她还未能摸索出应对方法时,已经是冷笑一声,手掌一抖,劲力顺着锁链延绵伸展,到了彼端已经是力大无穷,被铁链缠住的长剑便骤然从高凤薇手中脱离,倒飞去扎在了半扇的木门上。
下一刻,锤身复又折返迎面砸来,狭小的空间内高凤薇狼狈躲闪,那些桌木床柜俱都被锤子砸了个稀巴烂。肥皮狗笑的更加狰狞,扯着链身旋转着蓄力,目光锁定高凤薇的身形,忽然一抖掷出,口中道:“中!”
锤身飞击而出,高女侠已经是退无可退,姣好的面容上不禁流露绝望的色彩。
“嘭...”
一声沉闷的头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高凤薇浑身一抖,却发现自身并未有所损伤,而一颗头颅正骨碌滚到了她脚下,溅的木板上满是碎肉鲜血,她一身红裙上也沾染了血渍。那头颅顶上凹陷一片,红白流出,显然是被链子锤生生砸碎了颅骨。而面目表情却是愕然而乞求,一双无神的双眼瞪得大大的,颇有种死不瞑目的意味。
高凤薇也瞪圆了眼,这脑袋不是别人的,正是来自于先前在屋中,将她一掌推出的断臂之人——韩吴。
与她同样愕然的,还有拽着链身的匪人,他惊疑不定的望着那头颅,彼时正是这脑袋被人从侧方抛入,正挡在前方,替高凤薇挡下了必中的一锤。他面上有几分凝重,转而将视线投向那脑袋飞来的方向,小匪们也只觉得背后隐隐发凉,好似如芒在背一般,本能的回头望去。
窄道当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拄着纸伞的男子,脚步不急不缓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