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彼处,蚁舟舟身尚在摇摆之间,那持枪男子并不知晓公羊述并未追击,反而是异常的折返到山水楼船船舱上行走。
他仅知若是那老人追来,自身必定是难以逃命,那老人真不愧是人的名树的影,十九州江湖高手不计其数,足以登上十面英雄墙上的人物,果然非同凡响。是以他心中后怕之极,身形不等站稳,便猛然回头厉声喝道:“开船!”
可等那船夫回过头来,饶是他也不禁一愣,这船夫不是别人,正是戴着斗笠的红衣女侠。
那对美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视线落在江鱼身上,但她也知晓事情紧急,并未发问,而是一手发力提起了船锚,摔入船上后匆忙拨浆开船。
本来顺着这水流去势,蚁舟很快便能顺流而去,但高女侠毕竟也没有亲自操过船桨,船身先是在河面打着旋的晃悠了一阵儿,旋即才顺流冲出。
可就在这晃悠的片刻功夫,那刀客已经如同鹏鸟般落在船上。
一手持枪的男子本来已是松了口气,但见这不知立场善恶的刀客落下,面色顿时小心谨慎起来。
他弯腰将江鱼缓缓放下,自身轻咳了两声,之前被公羊述以刀势牵动长刀飞舞劈斩,他费尽了心思才得脱身。这会儿身子也一阵阵的疲惫,外伤倒是小事,扯动经脉也有所损伤。可眼下却不容他放松,只得是强撑着单手擎住枪身,银色的枪头斜指向前,在月光辉映之下格外雪亮。
尹东面色不动,兀自上前了一步,男子剑眉微微一皱,枪身一抖,自身却也针锋相对的上前一步。
小小的蚁舟上,顿时气氛紧张起来,两厢气势攀升,纵然是高凤薇都感触到了这似乎凝滞了一般的压力,更是如芒在背,外露的手背上汗毛竖起。
可就在这时,一声艰难的咳嗽声响起,江鱼撑着船身坐起。
他那一张脸满是苍白之色,衣袖都在之前被刀罡生生绞成了碎片,手臂表皮也都往外翻起,血肉模糊的看得人触目惊心,是以看上去好不狼狈。同对峙的二人相比,江鱼试图冲杀进公羊述近身,妄想以剑意破刀势,险些没被要去了半条性命。
江鱼咳出了数口淤血,抬头望向那刀客,眸子里光芒闪烁,沙哑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刀客尹东面上的表情好似万年不变一般,闻言也不答话,只是目光注视着他。
江鱼扯了扯嘴角,咬牙想要站起身,但却一时脱力,便也只好作罢,箕坐在原地,抬头问道:“那临空转势的步伐,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当是出自南柱定波将军府上绝学…自定波将军解甲归田,却在乡梓遇袭,与乡人一同身亡后,这唤作‘雀鸟鸳鸯步’的绝学便再未出现在江湖。”他依旧不死心,艰难的还想站立,高凤薇见了便也不去摆弄船桨,而是上前扶起江鱼,她一个飒爽女侠在这里划桨像是个什么话?
后者没有拒绝,搀着她的手臂站起,血肉模糊的手臂沾染在她红杉上,更染得暗红一片。
而腾出的一只手,却从高女侠空出的手中抽出长剑。
蚁舟无人操控,顺着长河水流而下,但长河此段水流平稳,倒也无碍。
江鱼手中长剑明亮,在明月光下好似闪烁着辉光般。
他目光紧盯着尹东,撑着向前走了一步,咬牙发问:“阁下出身瀛洲,却又身藏这等素不外传的定波将军家中绝学…”
话说到一半,江鱼俨然已经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定波将军与左右乡梓遭屠一事,同你有什么关联!?”
之前在山水船上同刀宗公羊述搏杀一通,江鱼近乎耗尽了全身气力,这会儿虚弱的紧,怕是河面上有稍大的风浪,便能将他吹翻。可其人依旧咬牙逼问,尽管心知很有可能逼得这刀客拔刀动手,但却寸步不让,甚至目光几如刀剑,只待同他再生死一搏!
持枪男子也握紧了手中银枪,定波将军大名他如何不知?
这位将军曾经与杨无敌并列为大乾两处擎天巨柱,前者退北戎,后者定海波。自身功勋卓著,非是朝堂上那群食肉者能够比拟的,他们征战南北,于朝廷社稷、于天下百姓皆有大义。世人无不传扬铭记,便是之前在南明镇,江鱼也都听见说书人讲述两位将军往日之事。此等人物,顶天而立地,上不愧对君王、下不愧对百姓,真可谓是一等一的英杰。在大乾百姓心中,都是军神一般的人物,护佑百姓苍生,最是令人崇敬。
此二人与大乾第一相,并称为两将一相,撑起了大乾半面天下。
而今世道崩坏,朝廷之上贪官污吏横行、军中腐败不堪,皆是在这三人或是隐退、或是身死之后才渐渐有的趋势。
定波将军亡于乡梓,这其中便是有瀛洲刀客出手的痕迹。
若是这刀客当真曾参与到那场惨案当中,江鱼纵然是拼个身死,也要取了他性命。
纵然不说他自身与定波将军本身有些关联瓜葛,便是全凭一颗公心,也该如此,这是大乾之人心中公义。
可在江鱼咄咄目光当中,那刀客却只是沉默,夜风刮起他一身黑衣猎猎作响,他那本来有些生硬的大乾官话突然说的顺畅,再无那种一听就是外邦的口音。
他说的不多,但却是目光丝毫不让的同江鱼注视,一字一顿道:“此事同我,并无关系…”
八个字被他吐出后,这人便不再这上面多废口舌,而是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小瓷瓶,朝江鱼丢去,被后者一把握在手心。
刀客轻轻点了点头,将不知何时捏紧的拳头收拢在了袖中,沙哑低沉道:“天山玉琼散,温水冲服,内伤圣药;瀛洲刀沛丸,碾碎敷用,大有效用。”
言罢,其人脚步一点,抽身而退,好似大雁展翅而起,几个呼吸间便落在了临近的匪船上。
江鱼转过身去看那人,立在船上身形笔直,好似一刻铁木松般。
这人遥遥看着蚁舟顺流而去,呆立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口浊气,暗暗道:
“江兄,此番一见后,便终究是有缘再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