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餐桌上，陈昊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并非源于食物。它们即便是家常菜，在匠心巧手下仍然十分美味；也不是因为怠慢。主人一家悉数列席，态度哪怕没到低三下四，好歹也算彬彬有礼，远未及冒犯的程度；更不可能陈昊骄奢淫逸，嫌弃李斯特家吃饭没人奏乐跳舞，导致食不下咽。

之所以违和感强烈，是由于之前来通知他用餐、如今同桌之人的装束。

作为内衬的蓝色连身裙，裙边、袖口等部皆有着漂亮的蕾丝；外罩的荷叶边围裙采取了贴身设计，既方便工作亦不失美感；短小的双腿本是个难以掩饰的缺点，却因红色皮鞋与裙子下摆只及大腿的缘故，反倒凸显了肌肤的洁白无瑕；再配合喀秋莎、蝴蝶结等饰物，坐在椅子上的珍妮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毫无疑问，这是女仆装，而且是风格偏华丽可爱的展示型女仆装，而非安杰罗与爱莎那一类风格偏保守的清洁类女仆装。

过于强烈的视线，理所当然激起了当事者的不满。“干嘛，没见过这套打扮！？”龇牙咧嘴活像只被激怒的猫科动物，珍妮气哼哼挥舞手里的汤匙，表达着她对少年的鄙夷。“少见多怪。你要是去了黑岩城，估计嘴巴都合不拢————”

“珍妮”轻描淡写的呼唤声有若蕴含着强大的魔力，立即让嚣张的萝莉老实下来。“陈昊大师来自加西亚，对我们的规矩不了解在所难免，不要去嘲笑别人。‘别嘲笑他人，因为这份嘲笑终将回到你身上’，这句话你忘了吗？”几句话教训得对方哑口无言，安杰罗这才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冲桌对面的少年点头致意。“这孩子的性格跟她父亲挺相似，让大师见笑了”

脑海中浮现起那个二话不说杀进魔兽群的身影，陈昊连连点头表示理解。“虎父无犬女，有行动力未尝不是好事”与之客套了两句，兴趣有所消退的少年没再有意无意观察珍妮，转而给希斯当起了喂食者。

作为当事者，有着橘色头发的矮人显然不是豁达之辈。哪怕其他人未再打量自己，她依旧满面赧红有若滴血。“我吃好了！”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面包，外表惹人怜惜的小女仆灵活地跳下椅子，迈开小短腿头也不回跑出了餐厅。

“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过分？”面对陈昊的疑问，安杰罗神情复杂摇了摇头，一脸无能为力的表情。“按照传统，一个矮人犯了错，就必须穿上特定服饰以示悔改。这是女神订下的规矩，任何人皆不例外。”

嘛，要求信徒献上身高而非信仰、崇尚甜食、祈祷时先称颂女神的美、信徒需注重个人仪表……再加上刚刚听到的‘犯了错穿女仆装羞耻PLAY’，陈昊不知别人作何想法，反正他零零总总从多部书中看到以上戒律时，是有些诧异的。

毕竟它们与大地女神传说中温柔慈悲、坚强认真的形象相去甚远，更像是出自某个以恶作剧为乐、调皮捣蛋的小丫头。

好在按那本《教堂简史所言，这些乱七糟的规矩矮人只是自己遵守，甚少要求其他种族执行。所以陈昊大可当作奇闻轶事看待，而不必太过担心——前提是他别吃饱了撑的，当矮人面质疑或诋毁他们的信仰。

虽说表现严厉，但眉眼间淡淡的关切，证明安杰罗对孩子的赌气并非熟视无睹。心不在焉吃了几口饭，矮人很快以‘给李斯特准备便当’为由匆匆告退，并不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陈昊希斯与担任侍应生的塞尔。

看着身上燕尾服快被肌肉撑爆，不时偷偷拉扯上衣下摆努力做专业模样的中年人，陈昊不由将求救的视线投向还在大快朵颐的希斯，却遭到对方无声且肯定的拒绝。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尬笑两声没话找话道：“要不要坐下来吃点什么？这里还有空位的。”

“感谢您的关心，法师大人。”不知是否陈昊的错觉，当对方鞠躬时，他听到了轻微的布料撕裂声。直起腰杆走上前，李斯特的侍从尽管动作生疏，依旧闪电般清理好希斯盘中的残渣，顺带帮陈昊斟满了空酒杯。“在您用餐前，我已经和您的两名护卫一起吃了午饭，现在一点都不饿，好意心领了。”

因为身份有别，俩位冒险者打从来到此地，就只能与主人家的仆从们同桌用餐。被相貌老成的塞尔这一提醒，陈昊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闹了个乌龙：他既然被抓来当侍应，肯定提早吃了午餐，否则肚子咕咕叫伫立一旁，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呵呵，确实如此，是我多虑了”端起酒杯抿了口果汁，借此化解尴尬的某人回味着口中果汁的清凉爽口，却敏锐发现塞尔撇了撇嘴，似乎在纠结着某件事。“怎么，有话想说？”

听到陈昊询问，男子条件反射望向自打安杰罗离开就紧闭的房门。确认后者依旧紧闭，他这才吞吞吐吐道：“法师大人，如果我问得不对，您请别怪罪于主人，这一切并非出自他指使，只是我的自作主张。”

“如果不介意，能否告知您护卫是在何处修行的战技？”

与停止进食的傀儡四目相对，得到她‘对方无敌意，也没撒谎’的结论，陈昊这才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他也一头雾水。“我只知道安妮曾在诺威萨伯爵身边效力，其他的并不清楚…怎么，她的招数在诺森格兰德被禁止吗？”

若有所思摇摇头，似乎在斟酌如何对一名法师解释，塞尔沉吟半晌低沉：“那倒不至于。‘圣乔治屠龙六式’威力虽大，但在卡斯蒂利亚算是骑士基础，也没禁止外传。只是您的护卫不得其法，似乎只学了个皮毛————”

隔行如隔山。对武技的了解还停留在武侠小说阶段，陈昊也只能嘴上附和。“伯爵曾告诉我，安妮因故辞去一切职务，转而去当冒险者，也许是来不及学会更深奥的内容吧。”

“原来如此…”似乎认可了这一说法，塞尔连连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凑上前，再帮陈昊斟满了杯子。“女士，需要我帮您拿个干净的盘子来吗？”

再拿个盘子？不明所以转动脖子，陈昊瞬间合不拢嘴：就在他与塞尔没话找话的功夫，个头仅比矮人高的希斯已经消灭了一份肉排、两碗浓汤、若干杯果汁、数量未知的燕麦粥与面包、一大盘生菜沙拉与奶酪拌土豆，正用舌头舔着油乎乎的手指，满脸意犹未尽的模样。

这家伙肚里和哆啦A梦一样有四次元口袋吗？不禁生出这个疑问，陈昊赶紧拿起手帕帮希斯擦拭嘴角，同时自作主张替她做出了回应。“不用不用，我们都吃饱了！”

不疑有他点头致意，男子刚把手中捧着的果汁放在桌上，房门适时被人推开。“塞尔，你留在家里照顾大师与他的同伴，我去给骑士侯送饭。”神情有着一丝愠怒，显然在某人处碰了钉子的安杰罗先是给侍从下达了指示，随即朝陈昊行了个提裙礼。

“抱歉大师，请允许我失陪片刻。不论是想继续使用书房还是到镇上闲逛，都请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