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宿舍,我还没有推门进宿舍,听见宿舍里几个姑娘家在议论,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鸡尾酒效应”,用来解释人们对关于自己的信息会优先加工,就是说人们对关于自己的信息会比较敏感。
我听见里面小高说到了我的名字,我缩回了原本准备推门进去的手,静静地站在门口听她们在里面说我什么八卦,我也好奇,我天天下班就到三楼自习室去看书,生活相当单一枯燥的人能有什么花边值得她们背后议论?
虽然看不到小高的表情,但是光听她说话的语气,我都能想象到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哎哎,你们知道小肖为什么跟她男朋友分手吗?”小高抛出话题,“她男朋友是那个研究生吗?”阿黄问。
“对啊,”妮娜替小高回答,“你们知道吗?”小高吸引来一众的关注,“什么啊?”她们问,小高吊着她们的胃口,故作悬念地说,“小肖的男朋友被韩旭挖走了……”
“听说,好像和韩旭有一腿,小肖她男朋友跟韩旭暧昧不清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女的,本事大得很,你知道她是怎么勾引他的?”我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劳资是凭实力单身的,钢铁直女的字典里怎么会有“暧昧”二字。
我果断推门进去,屋里聚了三五个姑娘吃着零食,听小高讲八卦,小高看见我推门进来,脸色突然就变了,相当尴尬,“呃……”立马转开话题,“那个,你们晚上都吃什么?”
我笑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晚上一起定外卖啊?”
“对啊,”小高以为我不知道她们刚才在聊什么,以为我看不出她们面面相觑的对视隐含着的意义,我从柜子里把我的书拿出来,夹着便离开宿舍,刚离开便听见阿黄感叹,“还是不能在人家背后说坏话,‘说曹操,曹操到’……”
我和杨睿,再清白不过了好么,真是女人一多事情就多。
老邹抱着她的法学书上来,“你看到哪儿了?”我问她,“<民法>看完了,”她放下手中的书,“还剩几本?”
“两本。”她说。
“考前能看完吗?”我觉得法学和医学共同的特点就是内容多而细,“看不完,”她坐下,舒了一口气说,“看不完也得看,看不完也得考。”
人都有抱团取暖的倾向,稍微离群就忍受不了寂寞和孤独,总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行走在黑暗的森林里,其实眼前的黑,不是真的黑,只是一叶障目,待你坚持走下去,森林的尽头,你会遇到许许多多和你一样行走在黑暗里的人。
不要惧怕孤独,不要惧怕黑暗,不要以为看不见的人就不存在,其实你身边一直都有和你一样努力前行的人,只不过你们还未曾相遇。
我跟老邹说,“寝室里乌烟瘴气的,”老邹意会到我的意思,“几个女的又聚在一起八婆了?”
我笑笑,“可不嘛……”
老邹叹了一口气,“唉……女人啊……”我又跟老邹抱怨道,“昨天小高她讲的话更气人,”我昨天下去吃饭的时候,正好赶上这几个是非的女人聚众拼餐,口水四溅,吃个饭哪儿来那么多话要说?
“给我一个板凳,我在门口吃。”坐走廊吃饭未免显得有些奇怪,让我坐在宿舍门口吃饭就行了,我拎着外卖站在门口站半天,里面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伶牙俐齿地评价着老师们私事,“在别人背后议论人家家里的私事,不太好吧……”我就顺嘴提了这么一句。
“吃你的饭,你不说话,没人嫌你话多。”小高怼我。
我怼回去:“我特么真的不愿和你们这群长舌妇住一起。”
她怼回来:“那你还不是穷?”“你有钱,你搬出去住啊!”
怼得我哑口无言、无力反驳,对,我是穷得在上海租不起房子住,我沉默了,她说的是事实,吃完饭,我上楼看书去了。
“你别理小高说什么,她说的话算个什么,”老邹安慰我道,“我们跟她们不是一路人,没必要有交情。”
我的日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大抢救了……
第二天上班我的第六感也没有起任何作用,没有给我任何预兆,日子像往常一样平静和规律,按部就班地收病人、干活……
中午饭后偷偷摸摸地往后楼梯通道跑,去打个二十分钟的瞌睡,再偷偷摸摸地回来,病房走廊的尽头才是楼梯道,楼梯道正对着最后一间病房。
当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懒回来,正推门探头窥望有没有老师,“没老师……”我回头给大青信号,她跟着我一起鱼贯而入,假装没有打盹儿这回事。
刚走进病房,最后一间病房42床的大姐,一手叉着腰,一手招呼我过去,“小医生……”她有些气短,“怎么了?”我上前,大青跟在我后面。
她见我走上前,便一只手拉着我胳膊,一只手给自己顺气,“我感觉心口不舒服,喘不上气……”我大脑里飞速运转着突发气促的原因和解决办法:哮喘?!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哮喘,“你有哮喘吗?”我紧张地问。
她摆摆手,“没有,”我搀着她,“先回病房,端坐位吸氧看看会不会好一些?”我说,如果不是哮喘引起的气促,吸氧是有缓解作用的,因为哮喘是气道痉挛,首先应解除气道痉挛(沙丁胺醇吸入),扶她回床位上坐好,立马打开她的氧气装置,“感觉好一点没有?”我问。
她感受了一下,摇摇头,“还是难受……”我能感受到她握住我的手的手,掌心已经出汗,看来不是矫情,是真的难受,“还有什么其他感觉吗?”我又问,大青站在我身后没有离开,万幸她没走。
“不行,没有力气,感觉又快要死掉的感觉……”
大青以为她太过夸张了,便开口安慰道:“你放松一点,如果很紧张的话……”靠,大青话还没说完,42床大姐捂着胃的地方侧倒在病床上,我小声惊道,“靠!什么情况?”转头对大青说道,“赶快喊老师过来。”
她昏倒过去,我第一反应是探颈动脉,颈动脉有搏动,但搏动速度太快了,让我联想到之前在急诊科实习的时候碰到的房颤、室颤病人,我心下一沉,我觉得依照我还不够丰富的经验来看,42床心动绝对过速!(正常心率是60-100次/分钟)
“大青,跟老师说,她可能是心动过速,有房颤、室颤的危险。”大青转身离开,“明白,你挺住,我去喊老师来。”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她现在的情况,首要问题是要确认是否发生房颤、室颤,如果真的是,立马除颤,而不是做胸外按压,所以不是我不给她做CPR,而是她目前的情况并不能确定是否需要做CPR,至少我没有在意识清醒的患者身上做过心肺复苏,远远观望的围观群众们议论纷纷,窸窣的声音,我都听见了,“哎呦,都这样子了,怎么还不心肺复苏啊?”“等着她心跳停止吗?”“怎么医护人员(指的是我)什么都不做啊?”
然后就被道德绑架,“见死不救嘛这是……”“是不是她不会抢救啊?”语言暴力有的时候甚至比直接暴力还要让人恼火,“我们已经去通知医生和护士了,请你们不要围观好么?”我又些不悦的口气说道,“哦呦哦呦,还发脾气了,也不知道干什么了,脾气倒不小……”
这一句句看似掩藏在人群中的匿名性的话语,像一把把蘸满燃油的火把,一点点烧起我心中的怒火,冷嘲热讽、看热闹不嫌事大、站着说话不腰疼、吃人血馒头……
“同学,让开一下,”我正处在脾气爆裂的边缘,老师们拎着急救箱和体外除颤仪,如天兵天将般突然显现,涌入病房,那一瞬间,我终于领悟到白衣天使的寓意。
老师们立马连接好AED,我一看心率显示:273次/分,我的心又更沉了一些……
“室颤室颤,”老师说,我的心又沉下去了一些,室颤危险性比房颤大,很容易猝死。
“除颤……”
“大家闪开,clear!”
心率降了,但是没两秒又飙到260以上,“再除!”
“上胺碘酮,”上级医生指挥道,“老师,她有甲亢,”床位医生提醒,“利多卡因赶紧推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