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法不责众,律不治群。
更何况风沙弥漫之下,相貌都难以看清,事后朝廷便是想要追究也找不到人,这直接助长了码头脚夫们的胆气。
富贵帮这群人只不过是第一个吃螃蟹的罢了,看着一车车粮食被富贵帮抢走,越来越多的脚夫撞着胆子加入哄抢,毕竟这是白花花的稻米。
到了最后,甚至有天津卫本地的大的脚夫帮派也派人混入其中,争抢粮食。
当运兵的军官发现情况,率队冲出船舱的时候,这码头早就乱到不成样子,任凭一群运兵如何维持秩序,都无法控制。
有运兵耐不住性子,抽出兵刃准备动手,却被军官厉声制止。
天津卫当地人成能跟卫所能扯上关系,有很多人是直接从卫所跑出来谋生的兵丁,甚至有的时候直接一个总旗,一个百户所出来混口饭吃,别看一群人穿的破破烂烂,那是他们真没什么合适的衣服穿。
这年头,连百户也这样穿。更有甚者,穿着破烂袍子,就是卫所的总旗、百户。
别看人家虽然穷,可手里有刀把子,杀了他们那就是彻底惹毛了天津卫,以后再想在天津卫靠港,连门都没有。运兵的人都是出自于卫所兵,但是地位却明显低于卫所兵,天津卫不是漕运的运兵得罪的起的。
更何况指着自己身边儿这群运兵,还真未必打得过天天卖力气的脚夫。带头的军官虽然着急,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思。
运兵的软弱助长了脚夫的胆气,甚至有个别的运兵被直接推搡在地上。
大当家的看着躺在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运兵,心中越发的畅快。当下更加坚定了他做一番轰轰烈烈大事心思,因为这官兵着实比预想中的软弱。
“兄弟们!给我使劲抢!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看今天了。”将手探进米袋,摸着白花花的稻米,大当家的畅快的喊道。
在利益面前,大当家的已经忘记了之前张雪年的叮嘱,见到运兵来了,竟然没办法有效的阻挠,继续将一代代大米往独轮车上装。
“大当家的放心吧,兄弟们都明白。”帮中兄弟应和着说道。
虽然有不少别的帮派的脚夫来抢粮食,但是风沙中推推搡搡,几乎没有人是富贵帮的对手,这让富贵帮的人也越发的得意。之前一段时间,在天津卫讨食,遇到的种种欺压之后的酸楚,终于在这一刻解放出来。
谁敢来动手抢,便报以一顿老拳。沧县的汉子都练过武,一般的脚夫那里是对手,一时间见到沧县的抢粮队伍,就躲得远远的。
见到此景,大当家的更忘记张雪年之前的规劝,心中越发的得意。
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就会出岔子。
就在富贵帮大肆搬粮食搬的开心的时候,忽然咔嚓一声木棍断裂的声音传来,大当家的闻声望去,此时风沙已经渐渐敛去,十步之内能看清楚前面的情况。
在牛富贵的视野里,自己的兄弟闷声而倒,脑门的鲜血顺着伤口流淌,手却死死的抓着粮袋子,很明显跟对面的人刚才产生了纠葛,被对面一棍子放倒了。
牛富贵从独轮车上抄起哨棒便走,四大金刚虽然看起来憨憨傻傻,却闻风而动,各自从怀里掏出利刃来,直接跟在大当家的身后。
对面见富贵帮动了,呼啦一声直接聚齐几十号人,声势比富贵帮不知道要强多少。
牛富贵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今日抢了粮食,官兵畏畏缩缩,当地脚夫避之不及,使得牛富贵飘了不少,但是不代表他愚蠢。
对面这几十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尤其是对面那头排二十余凶狠饿狼般的壮硕青皮沉闷冰冷的样子,一看就是那些大帮派里,杀人不眨眼的打手。
富贵帮的汉子们,见大当家的那边儿形势不妙,也留下部分人看守粮食,其余人也聚拢过来,壮大声势。
刚才被牛富贵猛地踹了一脚,猝不及防之下,张雪年在原地坐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此时看着牛富贵他们遇到了麻烦,张雪年有心去帮忙,又怕暴露了自己,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纠结的境地。
此时茶摊已经恢复到焕然一新的茶摊秦老头,很是有眼力的捡起一块黑色面巾递了过来,笑着说道:“二当家,速去帮忙吧,老朽算是看出来了,没有了您,大当家的这群憨货真的是一无是处,非得吃亏不可。”
这茶摊摊主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言一行都是成了富贵帮的一份子,让张雪年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这要是斯德哥尔摩,也太魔怔了吧。
不过见茶摊摊主诚挚的表情,张雪年还是尴尬的笑了笑:“秦老头,你说胡话呢吧,刚才大当家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粮食没有我的份子,我们也不是兄弟了。我凭甚插手此事?”
老摊主哂笑道:“行了,就咱们大当家那拙笨的苦肉计,能骗得过老朽么?你见过那个兄弟决裂,还送金链子的。”
“那是鎏金的,不值钱。”张雪年见被老摊主识破了牛富贵的苦心,嘴硬道。
“呵,鎏金的骗骗老眼昏花之人也足够了。老朽虽然年迈,但是耳不聋,眼不瞎,你们这些弟兄伙,就是一群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外乡人,混口饭吃罢了。
心眼儿其实不坏,你赶紧救人吧。对面那群凶神恶煞的青皮,在城外不知道打杀了多少外来的脚夫,你莫非也想让咱们大当家的喂了三岔河的河鲶不成?”老摊主看着不远处的三岔河,似乎颇为怀念的说道。
张雪年接过黑巾,对于老摊主刚才表情有些疑虑,不过心里有其他事儿,便没将疑惑放在心上,反而对着老摊主招招手。
“我这么走了,对您也不好。您看咱俩商量个事儿成吗?”
老摊主太喜欢眼前这个想要俊朗的孩子了,把耳朵凑过来,“后生,你说便是。”
“这次,我欠您的。”
话起手中黑影一闪,正中老人家脖颈,老摊主只是感觉脖子一凉,似乎是铁器,接着便没有任何意识了。
张雪年抓紧步伐往前走,那边儿对峙正在继续。
“大当家的,那边儿还有运兵看着呢,事不宜迟,咱们得抓紧走。这粮食得到肚子里才心安。”富贵帮有脑子转得快的,赶过来在大当家的耳边小声说道。
牛富贵也知道此事不是争执的时候,便一抱拳说道:“在下牛富贵,忝为富贵帮的大当家的,看对面弟兄伙也是靠港吃饭的脚夫,互相给个面子,把我兄弟放了,咱们各走各的道,将来在天津卫,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哦?你是谁?”对面的打人的汉子,一身短打装扮,一手摩挲着手里的棍子,一脚踹在被打的头破血流昏死过去的富贵帮弟兄,玩味的冷笑道。
“在下牛富贵,兄弟都是河间沧县的穷把式,如果刚才我兄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给你陪个不是。”牛富贵忍者火气拱手道。这一次连富贵帮都不提了,但是他还是提了嘴沧县的把式,那是警告对面,沧县的把式能打。
沧县自古是囚犯和强盗的流放之地,久而久之沧县之人,人人习武,武风颇胜,每年朝廷募兵,都有不少沧县的人应征入伍,并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久而久之沧县人善武,便天下闻名了。
“河间沧县?富贵帮?”短打汉子冷哼一声。牛富贵不提了,对面却故意冷嘲热风起来,“不要说你们什么鸟富贵帮,便是你们沧县的知县的老爷见了爷爷我,也得叫声二太岁爷!”
“敢问阁下?”牛富贵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爷爷我是王二太岁,之前你们在港口接活计,被爷爷手底下的堂主追出去三条街,不记得了吗?”王太岁冷笑道。
“王太岁!”富贵帮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牛富贵虽然表情变化不大,但是心里却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天津卫混饭吃,谁不知道天津卫港口所有脚行、牙行的活都是太岁帮说了算。怎么自己的弟兄惹到他们头上了?
王大太岁手底下四个亲兄弟,这王二太岁排行老二,是太岁帮出了名凶狠的主。
别看牛富贵鄙视官兵,其实在同行面前,只要人稍微多一点,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更不要说太岁帮这种上头有人罩着的庞然大物了。
“弟兄们,刚才这厮竟然抱着手里的米不放,你说咱们该怎么办?”王太岁歪着脑袋,看向身边儿的弟兄问道。
倒在地上的富贵帮弟兄,如同沙包一样,被几个太岁帮的汉子踢来踢去。
牛富贵气的脸都白了,但是就是不敢贸然上前。
“孙贼,你不是挺牛吗?什么富贵帮帮主,也不过是一泡狗屎罢了!”王二太岁狞笑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们老大孙子,我弄死你!”四大金刚之中走出一人,提着匕首便要往前拼杀,却被牛富贵一把按住。
“王太岁,这事儿错在我们,希望你放了我弟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动手肯定打不过对方,牛富贵继续选择了忍。
这个时候的牛富贵其实内心十分痛苦,刚才自己还在畅想领着二当家的打下一片大好河山,自己做皇帝,如今连个脚夫帮派都打不过,现在想想自己之前到底是有多愚蠢。
“放了你兄弟,可以啊!”王二太岁大笑道:“让你手下把粮食都留下,今个儿爷爷就饶了你们。”
此时牛富贵已经被气的浑身战栗,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剧烈的燃烧。
周围看热闹的脚夫哈哈大笑,“这群外来的孙贼刚才还牛气的很,现在还不是在太岁帮面前当狗。”
牛富贵下意识的去寻找张雪年,果然自己的兄弟在关键时刻正一步步往自己这里走来。
看见自己兄弟一瘸一拐的来帮自己,牛富贵心里感觉有一股暖流激荡,但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兄弟掺和这事儿。他知道兄弟有想法,不想在乡下过苦日子。在自己混出名头来之前,他如何忍心让自己的好兄弟再跟自己去乡下过苦日子。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兄弟时长跟自己讲的一些故事,擒贼先亲王。
“太岁爷,我兄弟惹了你,我替你赔礼道歉,这粮食是兄弟们的救命粮,不能让!”
说着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对面的王二太岁噗嗤一声笑了。
“哎呦喂,还真愿意当爷爷的孙子啊,来继续坑,再磕三十个,爷爷没准一开心就放了你弟兄呢。”
“太岁爷,我给您赔罪了,你放过我弟兄吧。”
牛富贵一边儿磕头,一边儿悄悄的往前挪动,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牛耳尖刀。
“大当家的!”看大当家的受辱,富贵帮的弟兄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抄家伙上去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