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富贵与张雪年正说得起兴,却总是有人回来赴命,使二人不得不终止谈话。
有不辞辛苦,负责具体物资分配,以及联络各千户所的大人物的锦衣卫总旗阎应元。
阎应元在经历了初期的磨砺,已经初具气象,与那些千户打交道,不卑不亢,让众多锦衣卫千户佩服,也间接促进了这次合作,当居首功。
有初出茅庐,便已经展现非凡之相,帮助张雪年参谋赞画的矮书生宋献策。虽然眼下宋献策还略显稚嫩,但却也显现出非凡智慧,此次地道壕沟之策便是他亲自与张雪年完善的。
有负责布置集装箱上火炮,且指挥无数工匠挖掘地道,埋藏火药,并亲自引爆火药的专家孙元化。
有多方筹备物资,购置此次作战各种物资,号称天津卫小三爷的丁耀亢。现在这厮在家里挂着沈万三,闲着没事儿就烧两炷香,比镖师拜光二爷都勤快。
此外,还有负伤,堪堪包扎完毕,却坚持来草庐面见二哥的津门之虎曹文诏。
众人对于此次大胜固然有喜悦,但是除了孙元化大呼过瘾之外,却都隐隐约约有些担忧,张雪年毕竟是锦衣卫百户,身份不能暴露,而此次天津卫变化,最大的功劳又是徐光启,适逢孙承宗与皇长孙也来到天津卫,未来充满了变数,很有可能白忙活一场。
不过,张雪年却宽慰众人道,“此次无论结果如何,都与国有功,与民有善,我们不论是从商,亦或是为官,只要百姓能过得海晏河清、乾坤郎朗,才有我等施展才华的机会。”
众人又谈道了张雪年的位置,是否会挪一挪,算来算去,顶多陛下升张雪年为副千户,而且轻易不会挪窝才是。毕竟张雪年的起点够高了,天津卫这地方可不是谁都能当指挥使首领的,再进一步便是顺天府了。
顺天府这种地方的锦衣卫副千户,那可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足够的功勋,以张雪年这般年纪,是万万不可能的。
甚至刚刚加入团队的宋献策还隐约有些担心,他忧虑天津卫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凭借张雪年的身份,能否护住这般家业,以及势力越发庞大的顺通镖局。
到时候辛苦了这么长时间,被旁人轻易夺去,岂不是竹篮打水?
就这样,众人在为未来的发展未雨绸缪之时,忽然听来门外的曹变蛟呼喊,然后便由秦老爷子迎了上去。
护卫着孙承宗的锦衣卫诧异的看了秦老爷子一眼,想要躬身行礼,却被老爷子一个眼神制止。
“大人。”宋献策忽然明白了什么,“徐大人在天津卫亦或是京师并无依靠,此次前来拜会,定然是结盟来的。”
张雪年却显不出悲喜。
就这样,张雪年领头,宋献策、曹文诏等人自觉跟随其后,双方就在院子里相见。
孙承宗不似徐光启那般心思纯粹,将精力大多数用在了格物致知上,他在朝堂之上久经风雨,又是太孙之师,见识多了朝堂之上诸多英杰人物,今日一见张雪年身后众人,瞬间被惊住了。
只见张雪年身后诸多青年才俊,或者身材高大威猛,一看便是武力绝伦之辈,或者腹有诗书,眼含精光,一看便知道是经世致用的能人。
张雪年上前一步,率先告罪道:“今日之事,牵涉甚广,又涉及锦衣卫内部之事,不方便透露给徐大人,所以下官才不告而别,希望徐大人见谅。”
这件事情,请了孙元化参与其中,张雪年是锦衣卫百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徐光启的,索性张雪年便亲自揭开身份。
孙承宗捋着胡须,看着一脸震惊的徐光启,很是嫌弃,原来自己这好友,还不知道人家的真实身份。
“你竟然是锦衣卫?”徐光启一脸的失望之色,自己还妄图收人家为弟子,“我还想着这世间哪有这般无缘无故的帮扶,又是提供起重机和集装箱图纸,又是帮忙训练脚夫,原来这都是陛下的安排,是我多想了啊。我徐光启哪有这般的让人钦佩呢?”
“大人误会了。”张雪年当即摇头笑道:“码头之事,陛下并未下旨,我所作所为,一是为了天津卫的百姓,二是真心实意敬佩大人的忧国忧民。”
徐光启当时一怔,我徐光启竟然有这般的人格魅力了么?要知道,当时自己初来天津卫,可是所有人都咒骂自己的?
“子先兄,你还在等什么?”孙承宗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
“二位大人,茶水已经备好,莫要嫌弃草庐简陋,赶紧来屋里小坐吧。”秦老爷子再次返回,却是缓解了憋了半天没有张开嘴的徐光启下了台。
众人到了张雪年的书房,分宾主落住。
“敢问徐大人有何要事?”张雪年颇为不解的问道。
“这个……”徐光启话到了嘴边儿,却又卡了壳,人家现在已经是锦衣卫的大人物,身份地位并不算低,嘴里就跟涨了瓢一样,“张大人,你们锦衣卫从何处探来的消息,这后金鞑子会来天津卫作乱?他们又是通过何种渠道抵达的天津卫?我们一定要想尽办法从源头制止。”
见徐光启这般没出息,孙承宗当即恼火,火爆的性子倒是与军人有几分相似,“子先兄,你怎么跟女人一般游移不定,活该你屡屡被人家赶出朝堂。”
徐光启被孙承宗这般直白的嘲讽,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大人,你我一见如故,张某连起重机和集装箱都可以献上,还有什么不能帮您的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尽可直言,我张雪年在天津卫不仅仅有锦衣卫弟兄,还有偌大的顺通镖局,在天津卫也算是小有影响力。”
“汝便是张雪年。”孙承宗忽然开口道。
“不才正是在下。”张雪年却是知道孙承宗这号人物的。
“你的名号,本官在京城早就有所耳闻。”孙承宗笑道:“先前抚顺之危,你一眼识破,并给出破解之策,可谓高瞻远瞩、高屋建瓴,如今又统筹全局,指挥了天津卫之战,虽然外人不一定知道你的名号,你的能力,你的眼界,却着实让本官钦佩。”
“大人谬赞了,些许微末成绩,还都是同僚努力的结果,下官不敢居功。”张雪年一如既往的谦逊。
孙承宗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这般年纪,有这般本事,却这般谦逊的人可不多见。
自己认识一个叫做袁崇焕的年轻人,本事还算可以,那脾气可都牛上天了。
相较之下,高下立判啊。
当下爱才之心甚浓,若不是徐光启早一步开口,他都想将人家收归门下。
当下上前一步,拉着张雪年的手,笑容和蔼道:“不瞒贤侄你说,我这子先兄,相中你的才气,想将你收归门下,做他的弟子,不知道你可愿意啊。”
众人顿时感觉愕然。
难怪大人如此这般风轻云淡,原来他早就料到人家会登门了。
而且还是还要收归门下,亲自登门。
要知道徐光启现在可是工部侍郎,而张雪年只是个小小的百户。
“初阳兄,你往后躲什么?”说着孙承宗一把拽过有些羞赧的徐光启,又对张雪年说道:“本官知道你腹有锦绣,表面谦恭,可能内心却有千般傲气,看不起我们这些朝堂的草木之辈,认为我们才华不如你,可你也须知,为人师者,不一定是要传你知识,德行操守,可为人师,引入朝堂,开辟青云之路,也可为人师。”
别人都懵懵懂懂,唯独藏在人群之中的宋献策看的清清楚楚,暗中赞叹这位孙大人好手段,谁不知道孙承宗是皇长孙之师,有朝一日那是要入阁拜相的,今日所作所为,看似帮徐光启寻得良图,做了个顺水人情,实际上却将二人打上了自己的标记,成为皇长孙一脉,有朝一日他入主朝堂,那二人便皆是其党羽。
虽然徐光启和翁主都不是什么饱学大儒,但大明日益风雨飘摇,缺的恰恰是翁主和徐光启这般务实之人。
孙承宗这厮捡了个大便宜啊!
然而,叱咤天津卫,杀的鞑子闻风丧胆的张雪年却微微有些迟疑,气的一旁的秦老爷子一脚踹在张雪年的后腰上,谁知道老爷子身体养好了,竟然有这般劲头,看的孙承宗身后的锦衣卫都呲牙咧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
张雪年仿佛被一脚踹的醒悟过来,立刻诚恳道:“徐师和孙大人如此厚爱,张雪年自然欣喜万分,何来不愿意之想,只是徐大人主天津卫码头事,而我又是天津卫豪富,若是拜徐大人为师,是否会为人诟病,我且听说朝堂之上乌鸦嘴最是烦人。”
“有本官做见证,你又有何惧?不止如此,举贤不避亲,本官还会上奏天子,由你锦衣卫、顺通镖局、徐大人合力谋划天津卫码头之事。”
由孙承宗这大佬开口,于是此事便这般尘埃落定。
秦老爷子开口,满脸欢喜道:“今日这般喜事,我这便请阴阳先生选个黄道吉日,准备束脩之礼,让我侄儿拜师。”
孙承宗却大笑道:“本官可等不到那黄大吉日,择日不如撞日,张雪年还不叩头拜师。”
张雪年看着坐在曹变蛟搬来椅子上的徐光启,刚要俯身下拜,却被徐光启用手托住,徐光启接过茶盏,放在一旁,抚摸着张雪年的肩膀说道:“雪年,既然你诚心拜师,为师有一席话便不得不说与你听。先言明,为师收你做弟子,也不准备教你什么具体的学识。为师内心所在,一是想为你铺平朝堂之路,以报今日之恩德,二来,如今时局混乱,朝堂动荡,朝中肯做事的官员甚少,为师也怕你误入歧途,为人所利用,所以才有今日之举,又请来孙大人做个见证,希望你莫要心中有芥蒂。也莫要志得意满,骄傲自矜。”
张雪年退后一步,见徐光启重新落座。这才诚恳的叩首道:“弟子张雪年拜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