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廷桢被秘密请到皇后的寝宫,看到了周祈书奉上的那只锦囊,听完了她一字一句明晰的讲述。他铁青着脸,久久一言不发,面上的肌肉却明显抽动着,悲愤、惊怒像暴风雨前的阴云一样,笼罩上了他的面庞。
锦囊里装着的,是荣庆公主留给驸马的遗书。
她在遗书中写道:自己偶然染疾,即病势迅猛,实因多年来早已埋下心悸的病根,自知不能长寿。但年轻早逝,心中却并无怨恨,只因她在少年懵懂之时,做下过一件悔恨终身的错事。
赵廷桢捧着这封遗书,一遍一遍看着,纸页在他颤抖的指尖沙沙作响。
当年先帝重病之时,余太后还只是个贵妃,并没有封为太后的资格。但郑贤妃突然溺亡,余贵妃凭借着专宠的资本,不知怎么软磨硬泡的,竟让先帝在病中同意了马上封她为皇后,还把已经成年的太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她就这么登上了后宫的顶峰。
但荣庆公主却亲笔记下了郑贤妃之死的真实过程。
那年她十四岁,郑贤妃没有女儿,素来很喜欢她。独自行走花园时看到她和几个小宫女在湖边玩耍,就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和她们说笑。这时余贵妃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中出现了,悄悄地招手叫她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荣庆公主回转后,就按照母亲的吩咐和郑贤妃玩了一个游戏。她用绢子蒙住了郑贤妃的眼睛,说是要带她去找藏在花园里的宝贝,却牵着她的手迈进了湖心。
当郑贤妃感到鞋袜沾湿时停住了脚步,她还不在意,只当是小女孩儿淘气的恶作剧。但几个高大健壮的宫女突然出现了她的身后,一把将她推进湖水,又死死摁住了她的头和身子,直到她再也不能挣扎。。。
荣庆公主在郑贤妃落水时,就被两个大宫女强拉着离开,她一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站着湖边面容狰狞的母亲,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
周祈书见皇帝许久未有反应,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低下头轻声说道:“这封遗书,本是公主留给臣妾的大哥的,但大哥在为公主殉葬之前,把此信留了下来。臣妾和家人也知道这其中的内容非同小可,多年来一直小心收藏着不敢声张。”
“但是”她抬起头,看了看皇帝的神色,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先贤妃娘子含冤屈死,想她的九泉之下只怕难以瞑目。臣妾知情不报,心中一直愧疚不安。”
她跪了下去:“今日冒死奏明皇上,还请皇上开恩,恕臣妾对太后大不敬之罪。”
“你做的没有错”赵廷桢看向了她,终于开口了,但眼神却是空空洞洞的,脸色越发悲戚、苍凉:“朕的母亲是个苦命人,在宫里战战兢兢、受尽欺负,在快要熬出头的时候,却没有福气来享受富贵,让她的儿子尽尽孝心!”
他突然长身而起,眼色在瞬间变得异常凌厉,胸膛急剧起伏着,恨恨地喊道:“朕是个不孝的儿子,母亲含恨多年,朕竟然不知道她真正的死因!太后。。。哼,太后,你很好,很好!”
赵廷桢双拳紧握,一阵阵冷笑不止。皇后吓得几乎瘫在圈椅之内,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不敢说。
周祈书沉默良久,淡定地走近了两步:“太后虽有大错,但毕竟仍是天下之母,在皇上登基这些年也有辅佐之功。”她有意无意又把“辅佐”两个字说的稍微重了些。
赵廷桢看着她,从狂怒中冷静了下来,眼神里有了思索之意。
周祈书接着说道:“更何况,皇室的内幕不可外扬。臣妾恳请皇上节哀,权衡轻重,心中有数即可,对太后仍当有应尽的尊重。”
“你说的很对”赵廷桢又是一阵沉默后,长叹道:“朕自有计较。”
太后在皇帝独自前来面见,并要求屏退左右的时候,就从他冰冷的脸色上感觉了事情的不寻常。在皇帝提出让她离开皇宫,前往京郊御园养老时,更是又惊又怒地大声喊叫了起来。
但皇帝却拿出了那件关键的物证盖着荣庆公主宝印、由她亲笔书写的遗书。
太后看完,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蜷缩在宽大贵重的圈椅里,似乎瞬间就变得矮小了许多。
赵廷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儿子会安排好一切,必定令母亲晚年无忧,就请母亲即日启程。”
他转身离去时,太后突然喊了一声“皇上!”,咬着牙颤声说道:“这必是那姓周的丫头故意设下的挑拨离间之计,要向老身报仇。那丫头诡计多端,皇上切不可亲近她!”
赵廷桢心中一片悲凉,默然片刻,只淡淡说道:“若是母亲没有做过,别人又如何能挑拨离间呢?”
太后搬出宫后,余秀珍日日又哭又闹,赵廷桢心中对她有愧,一开始还常常安慰着,但后来也烦透了,索性削去她的妃位,降为修容,也不再登她的宫门。
不久,张淑妃临产,生下一个女儿。两个月后,李惜筠在花园摔了一跤,早产下一个羸弱的男婴。赵廷桢非常高兴,对张、李二人都给予重重赏赐,尤其是李惜筠,生育后身子更加弱了,他格外怜惜,想到她的位分还很低,就下旨升为美人。
他再一想,只升她一人也不好,后宫已许久无人晋升,倒显得是他这个皇帝小气了,不如借此大喜之机普惠诸女,以示恩泽。就把张淑妃升为贵妃,宁昭容升为宸妃,尹婕妤、王美人等四五个还算受宠的女子也各升了一级。
但尚雅绮却越级封为贤妃,仅次于张贵妃之后,周祈书一跃封为昭仪,位列九嫔之首。
嫔妃们都来看望新生的孩儿,李惜筠对别人都是笑脸相迎,唯独在见到周祈书时耷拉下脸,没了笑容。听她说想抱一抱孩子,也立时冷冷淡淡地拒绝。
周祈书倒不介意,爱怜地注视着乳娘怀里的皇四子,笑道:“四哥儿长得真可爱,眉眼儿多像皇上啊,妹妹这是立了大功,我们都比不上你。”
“大功?”李惜筠瞥了她一眼:“要论功劳,谁也比不上周姐姐呀。听说太后离宫,是因为你在皇上跟前说了几句话,想不到皇上为了你,连忠孝二字都不顾了。”
她停了一下,语声越发尖刻起来:“可见在皇上心里,周姐姐才是独一无二的,别人不过都是水中之月、风中之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