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顾清梦在等待陈振雄开口，而陈振雄还在思考当中。

两名刑警之中，唐强倒在地上尚不能起身，而王立军想要冲过去把顾清梦强行带离现场，却又担心自己贸然的行动会令犯人陷入紧张状态，再次作出什么冲动的举动。

就在这时——

“不要！顾清梦你快走！离开这里！”

口中发出急切呼喊的是在犯人手臂的钳制下强行把头扭转过来的梁雪倩。

她的脸上满是激动与惊讶的神色，此前沉浸在恐惧之中，大脑久久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她为同伴伸出的援手而高兴，却也心知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将同伴拖入深渊。

哪怕她是如此的害怕，哪怕她极度渴望获救。

但顾清梦还是没有离去，她站在那里，用温柔的眼神看了一眼梁雪倩，仿佛在说：

“不用害怕，我来救你了。”

梁雪倩感到眼眶温热。

“可笑，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滚开！”

陈振雄在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道出的是令在场的其中几人内心松了一口气的话语。

面对这送上门来的人质，他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一是没有必要，二是他怀疑可能是什么陷阱。

当然后者的可能性很小，这么一个看起来娇小柔软的年轻女孩要如何才能对一个强壮有力的成年男性构成威胁？何况他还持有枪。

只不过，尽管对自己的能力有着强烈的自信，但常年逃亡生活形成的谨慎心性还是让他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防总比不防好。

说起来今天落到这么个不得不挟持人质才能逃脱的境地就是落了一层谨慎所导致的。太久没被警方发现行踪的他有点松懈了，大摇大摆地去网咖在线上赌场赌了两把以排解赌瘾，去的还是神隐市最繁华人最多的平安街，甚至因为沉迷在赌局中，把口罩解了下来擤了两下鼻涕后忘了戴回去，出来后直接与一帮警察撞个正面。

还好老子有那个，他心想，只不过太久没见过这种阵仗还是慌了神，莫名其妙地钻到这种地方来了，费了好多没必要的力气。

陈振雄冷冷地道出回复后便回过头，不再理会站在身后像是呆住了的顾清梦，左臂加了一把劲扼制住身前的女孩，再次迈开脚步。

然而刚一动脚步，他却感到手臂上传来强烈的反弹——

先前一直像只绵羊一样乖乖受制于他的梁雪倩忽然不安分地挣扎起来。

※※※

昨天夜里，当梁雪倩回到家中的时候，母亲一如既往地坐在沙发边看电视边等她。

“回来了？作业写完没有？”多少年来，母亲的第一句话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梁雪倩头一次没有选择回答这个固定的问题，她略一迟疑，走到母亲跟前，说道：“我明天想跟朋友一起去街上玩。”

“怎么又要出去？上次不是才放你去了一次游乐园，玩起来也要有个度才是！”母亲站起身来，很不高兴地道，“而且你不知道这年头外面多危险，你没看新闻上，天天都有被人拐走的，被车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尤其你一个女孩子……”她越说越激动。

“我不是小孩子了。”梁雪倩耐心地等母亲说完，然后一字一句地强调，“而且是跟朋友一起。”

她看见母亲嘴巴紧闭，鼻翼微微扩张，眉头皱起，是她自小害怕望见的一副表情，这往往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

但内心的渴望胜过了一切，她深呼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抬起头注视着母亲的眼睛说道：“期中考试我达到你要求的成绩了，所以……就当作对我的奖励吧。”

她在一片沉默中等待许久，然后听见两个有些不情愿的字眼：

“好吧。”

她成功让母亲再一次对自己妥协。

如果说第一次鼓起勇气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朋友黄依依，那么这一次，当内心再一次充满犹豫与畏惧之际，出现在脑海中的身影却是真真切切存在于记忆之中的。

梁雪倩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眼角不为人察觉地落下两滴温热的泪来。

这不是害怕的泪水，而是感动的泪水，是她十七年孤独的终结。

当她看见顾清梦忽然出现在面前，并且没有一丝动摇的模样时，她明白了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感受到的美好情感并非一厢情愿。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双城记》的卡顿站在前往断头台的囚车里微笑的模样，又仿佛眼前在上演的是《巴黎圣母院》中卡西莫多挺身而出，把埃斯梅拉达从法场的绞刑架上救下的那一幕。

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所以不懂得什么叫做快乐，误把书中他人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就这样过了近十七载。

也没有欲望，或者说欲望在长期的压抑下被渐渐消磨掉了。

但如今一切有了变化。现在的我想充分享受与朋友一起的时光，这是我最大的欲望。

母亲你看见了吗？哪怕有再多危险，只要和朋友在一起，就不必担心。

不顾身后男人的可怕气息，也不顾顶在太阳穴上的枪口，梁雪倩从全身迸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力气，来反抗束缚在颈部的那只强壮手臂。

她想要活下去，想要去拥抱背后那个身影，想要去拥抱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

“喂！给我安分点！你这个小兔崽子！”

手中人质突如其来的反抗出乎了陈振雄的意料，高大的身躯一时间被带得几乎要向前倾倒。他赶紧把持枪的右手也腾出来按住梁雪倩的肩膀，双手同时使力来压制住女孩的身体。

虽然梁雪倩已经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但她一个柔弱的高中女生终归敌不过成年男性的强大力量，在陈振雄两只强壮手臂的压制下，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一下子都感觉像是被钢筋捆绑起来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陈振雄见状松了一口气：这个人质可是自己对抗警察最重要的筹码，要是弄丢了今天可真就栽在这儿了。真是的，这年头的小兔崽子，一个个都像是发了疯一样。

陈振雄暂时将自身大部分的力气集中在了梁雪倩身上，此时却又有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