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依旧沉默不语。对此,爱丽丝倒不是非常意外。
自经历了与“时空之门”相关的一系列事件后,爱丽丝的便失去了某些伟大存在的庇护。但即便是这样,她历经数百年打磨出的占卜术,放眼整个阿拉德大陆,依旧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
在一周前的例行占卜中,爱丽丝便已经料到,今天会有位特别的客人来访。
之所以说其特别,是因为那人在水晶球中的身影,似乎永远笼着一层薄暮。像这样无法看清其曾经与未来的人,爱丽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看不清未来”是面对已经成长完全的“试炼之刃”时,才会偶尔出现的情况。
以爱丽丝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的看清“试炼之刃”的曾经。
在针对那位男人的占卜中,爱丽丝发现自己的意识永远是朦朦胧胧的。但即便是这样,凭借着丰富的经验与占卜师的直觉,她还是读出了那人的名字:
特洛伊。
通过之后的占卜,爱丽丝才发现,这个名字是男人自己赐予自己的。除此之外,同样以此为名的,是一段有关“木马”与“屠城”的传说。
与此同时,一个可笑的问题涌入了吟游诗人的脑海。
屠尽特洛伊城的,究竟是“木马”,还是藏身其中希腊战士?
这个问题,爱丽丝没有理会。
随着占卜的进一步深入,爱丽丝发现:与男人另一个名字中隐藏的信息相比,“特洛伊”这个称谓显得无足轻重且荒诞不经。
再之后,她拼命想从这个男人的曾经中窥探出什么,却发现等待自己的不过是更为深邃的泥沼。最终,“男人”这个定义,都被爱丽丝从来访者的身上剥离了去。愈渐浓重的迷雾将男人的曾经尽数吞噬,占卜的最终结果,仅剩下一段哀伤到骨子里的旋律。
那是段混合着雨点与叹息的钢琴曲。
爱丽丝记得,在以往的占卜中,自己曾听见过一模一样的声音。
那是她唯一一次,针对玛尔公国北部的小村庄,列瑟芬发出的占卜。
爱丽丝记得,自己完成占卜后的第三天,公国政府发布了“第六使徒,黑色瘟疫狄瑞吉”的死讯。
那么。
逻辑学与推理,可是魔法师的必修课。
爱丽丝清楚,无论结果如何,这些犹豫都已成为无足轻重的小事。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该拿面前这个浑身谜团的来访者怎么办。
事实上,作为一位优秀的魔法师,在来访者踏入自己的住处之前,爱丽丝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预言者所期望的,不过是让事情按部就班的发展。
带着这样的想法,爱丽丝又一次向男人发出了质问。
“请回答我的问题吧,阁下究竟是要为什么非要见我一面。有关您的传闻,很早之前就在西海岸传开了。”
“请先等一下,爱丽丝大人。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
“阁下是指,哪一个名字?”
有趣的答案,也恰恰是特洛伊希望得到的。作为一个不怎么会说谎的蠢蛋,特洛伊发现,在得到了爱丽丝的回答后,自己的言语空间突然变得海阔天空。
不用再相互试探,感觉真好。
“换位思考下,答案不是非常显而易见吗。”
回答爱丽丝时,男人笑容满面。
若是仔细观察,爱丽丝当然能发现他的面容中竟不带半点邪气。但此时此刻,她竟犯了身为占卜师最不应当的错误——望着这张莫名其妙的笑脸,爱丽丝的揣测不禁被引向了人性的暗面。双唇间,那个老生常谈的词语脱口而出。
“复仇?”
特洛伊发现,自己可能高估这位吟游诗人的眼界了。
人这种生物,在遇到不公正待遇的时候,就应当表现出愤怒。无处宣泄的愤怒终将转化为仇恨,而心怀仇恨的人,去复仇亦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啊,在岁月的车轮下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轮回,人总会疲倦。特洛伊知道,但凡自己还算个血性的汉子,就应当豁出命去与那些不共戴天的仇人拼个鱼死网破。
可惜,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特洛伊非常清楚。
自己之所以能心平气和的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那份举世无双的懦弱。
特洛伊清楚,自己有数不尽的事情需要向爱丽丝问个明白。但他敢肯定,其中绝不包括向她复仇。
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又一次浮现于特洛伊的脑袋。他估计,自己可能已经将“仇人”与“恩人”的概念搞混了——在西泽面前,特洛伊将爱丽丝称为恩人。而那些若列瑟芬一样绝望而痛苦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就是这位吟游诗人,将无力进行任何反抗的自己,推入了异次元裂缝。
单论结果,爱丽丝确实是特洛伊的恩人。但非常可惜,特洛伊最痛恨的就是结果主义者。
此时此刻,特洛伊并不感到愤怒。但他清楚,自己应当愤怒。
“呵,您说呢?”
这便是他给出的答案。
在已经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特洛伊明白,这样模棱两可的说法,毫无疑问是最愚蠢的。而这种行为可能带来的最糟糕结果,便是导致自己直接与爱丽丝发生冲突。
现在的特洛伊,正作为凡人存在着。他不认为,区区一个连魔法都用不出来的麻瓜,能赢过爱丽丝这种层次的魔法师。
但作为一个被七情六欲支配的凡人,特洛伊认为,自己无需制约心中的怒火。
与此同时,他那不灵光的脑海中竟划过了个可笑的念头:
万一自己有胜算呢?
曾经,他确实有,而且是绝对的胜算。
那是以前,很久以前,以及更久以前的事情。
现在的特洛伊,正处在这辈子最为青黄不接的时候。
自回答完爱丽丝的问题,特洛伊便开始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任何魔法都需要起手式,将其捕捉到并加以分析,之后再采取相应的规避方法——这便是特洛伊仅能抢到的一线先机了。
除了放下了手中的书,茶桌旁的爱丽丝没有在做任何动作。但当特洛伊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时,刻画于地板的魔法阵已经完全展开。
事实上,自从特洛伊踏上房间的地板,法阵中蕴含的术式便开始运作了。
特洛伊认得这种魔法阵。高位冰系魔法的变形,元素系的“封印法阵”。
原理简单粗暴,就是把人整个冻入冰块,完成封印。
明明是魔法,封印手段却极其物理。
无论是现在还是曾经,封印系都是特洛伊最不愿意对付的一类魔法,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位吟游诗人是不是连他的本质都已经看清了:对于不死不灭的存在,就该用封印术令其永远消失。
既然与爱丽丝的冲突已经开始,特洛伊也没什么藏拙的必要了。
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可藏的。
该如何形容这场博弈呢。
预言者与准读心者之间的战斗。
预言者是位极其强大的控偶师兼元素法师。读心者,手里只有一袋橘子。
顺便一说,特洛伊读心的理论基础都是依靠“心理学”与“欺诈术”。与真正意义上,魔法层面的“读心术”半毛钱关系没有。
当然,特洛伊也不是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名为“碧海流云珠”的魔导器,仍旧静静躺于他的口袋。只是特洛伊还记得,那粒翠绿玉石的创造者从未把它当成武器来设计。
“为创造梦境而生的魔导器。”
碧海流云珠的本质,就是这样。事实上,拥有这一称谓的魔导器,原本有三个。
无论如何,特洛伊也不愿在这种场合将它掏出来。
那是亵渎。
对碧海流云珠,以及它伟大造物主的亵渎!
最终特洛伊从购物袋中掏出了橘子,朝着茶桌旁的爱丽丝,狠狠砸了去。
银色的光影在特洛伊的视野中一闪而过。随即,那颗险些砸中爱丽丝面门的橘子被斩成了碎块,多汁而诱人果肉散落一地。
特洛伊突然感觉好可惜,之前那家水果店还挺良心,这橘子很甜的。
散落的橘汁弄花了魔法阵,术式暂时停止了启动。
趁此机会,特洛伊一个翻身,从术式的作用范围内滚了出来。
击碎橘子的,是“爱丽丝”手中的银色长剑。
在特洛伊的记忆中,那位吟游诗人很强大。但再怎么说,魔法师也不是合适舞刀弄枪的存在。见爱丽丝这幅模样,他的大脑不禁有些短路。
“爱丽丝”横刃刺来。特洛伊发现,除了手中的一袋橘子,自己没有任何能用来防御的东西。
橘子很好吃,但这种时候有个鬼用!
知道无可规避,特洛伊索性懒得躲避了。
在切开装满橘子的购物袋后,长剑连同特洛伊的右肩膀一同贯穿。与此同时,特洛伊也挣扎着用左手握住了剑柄。
疼,很疼。
但是习惯了就好了。
这样的伤痛,与灰飞烟灭的程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力量是魔法师的短板”,无论在游戏还是传统的玄幻世界观,这都是亘古不变的常识。既然已经握住了剑刃,特洛伊便相信,自己有能力将“爱丽丝”手中的长剑夺至手中。
他所看到的,是自己唯一的反击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