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时,赛琉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阿尔芒紧紧攥着了。她记忆中那位会照顾人的温柔执事似乎变了个人。力量源源不断的从阿尔芒冰凉的手掌中传来,捏的赛琉生疼。
“阿尔芒先生?...您这是?”
久违的,赛琉对阿尔芒用上了敬语。这也怪不得她精神紧张,某教会执事现在散发出的压迫力,与那天界恶魔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龙的眼中,脆弱而短寿的人类,不过是蝼蚁罢了。伶星认为,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若不是这样,自己怎能从阿尔芒这样的蝼蚁眼中,寻见了足以令她战栗的肃杀之气?
此时此刻,身为半龙的伶星不禁开始怀疑这位神父的本质——或许,阿尔芒就根本不是人类?为教团分部工作的他,原本就是位隐藏于人类社会的高阶幻想种?
甚至可能是,一位纯种的龙族?
伶星的妄想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咸某人以自己为数不多的节操担保,阿尔芒是人类。一位纯粹而普通,本有任何特殊血脉的人类。
但是,身为西海岸教会执事的他,正陷于此生最为艰难且胜望渺茫的死斗。事实上,坚持到现在,阿尔芒心中“作为教会执事的尊严”,“对自身能力的自信”,甚至是“源自神明的必胜决心”都已悉数崩溃。
支撑他直面恐惧的,唯有生命的本源,人与生俱来的不屈。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比起那些过于惨烈的失败,更令阿尔芒胆寒的,是自己的退却。
有些勇气啊,一辈子鼓起一次就够了。
阿尔芒刚刚在心中作出了怎样的决断,他背后的西泽就算穷尽一生也无法弄清。但那位擅长揣测人心的酒馆老板看得清,阳光映照下,这位圣职者的背影,伟岸的有些悲壮。
这份悲壮,同为男人的西泽当然明白!
但西泽不愿将此事言明。
赛琉的眼睛啊,在西泽和迪亚之类的平常人看来,不过是普通的“美丽且令人羡慕”罢了。而在阿尔芒心中,那双淡棕色的眸子中,好似蕴藏着万千星河。
终于,紧盯着赛琉的眼睛,阿尔芒说出了自己必须说出的话——
“请和我结婚!”
!
他的语气和神态,宛如前苏联播音员尤里·列维坦于1941.6.22发布的动员演说:
“...苏联人民反抗德国〇西斯侵略的伟大的卫国战争已经打响!我们的行动是正义的!敌人的阴谋必将粉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不管怎么说,阿尔芒都没有冲着赛琉念圣经。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证明事情还没糟到无可救药。这位脑回路清奇的教会执事,应当还有挣扎的机会。只要他操作得当,挽回刚刚的闹剧也不是不可以——
——个鬼啊!
站在阿尔芒背后,西泽已经对这家伙彻底绝望了。机会难得,他索性将酒馆中正在上演的闹剧当成了真人小品,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什么都不用说了,阿尔芒你就是个憨皮!就是个脑子跟木头瓜子一样的铁憨皮!
“那个...非常抱歉,我好像没有听清。”
赛琉与阿尔芒间的距离不过五十厘米,她甚至能闻到阿尔芒衣上,还没来得及散尽的甜酒香。哪里是没有听清!这孩子分明是在过于离谱的事实面前,选择逃避现实了啊!
“和我结婚。”
而我亲爱的阿尔芒同志,还真就把自己当成了前苏联播音员。他是如此尽职尽责,竟又字正腔圆的将刚刚的“战前动员”重播了一遍!
哦!赞美至高无上的苏维埃!
他难道不知道,苏联已经解体了吗!?
“阿尔芒...先生?”
播报员的话,赛琉听不懂。原因非常简单,这里没有苏联人!
“现在,立刻!马上!!”
但播报员就是那个播报员!
赛琉眼中,步步紧逼的阿尔芒正离自己越来越近。
迪亚依旧压着赛琉的肩膀。但如此场合下,就算是“天界恶魔”,也不敢作出任何凸显存在感的举动。沉默中,她将脑袋偏向了一边,假装自己只是个将赛琉拴住的电线杆。
至于伶星,在刚刚意识到情况不对时,便跑到西泽旁边躲着了。
西泽认为自己该好好收拾下这条搞事龙,但他现在没空。
即便面临死局,这位老好人店长依旧在思考,如何才能为阿尔芒支离破碎的人生赢得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赛琉也在拼命思考。但很不幸,如此严峻的情势下,她的大脑已经死机了。
思考啊!赛琉!...努力思考啊!赛琉.阿纳斯塔!...相信自己!你可以的!...哎哎哎!阿尔芒他..他越来越近了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终,这位年轻的圣职者少女,成功化智商为力量。用力挣脱了迪亚的束缚,在众目睽睽之下,红着脸夺路而逃。
.
终于,“壁炉与甜酒”中的人们,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失去了赛琉的遮挡,迪亚便直直的暴露在了阿尔芒面前。在大致打量了一番那位教会执事的状态后,迪亚清楚,自己刚刚设想的若干种逃亡方法,全都用不上了。
阿尔芒现在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还有生命的样子。
他并不“壁炉与甜酒”中的一员。所以,迪亚才没有闲心去在乎他的死活。恢复镇静后,迪亚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目光移向了早就逃到西泽旁边的伶星。
“你刚刚应该拉住她的,伶星。”
“那样的话,这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
真是少见,伶星竟会对人类用上“可怜”这种的词语。
听见伶星的回答后,迪亚将自己嘴边的第二句质问生生咽了回去。此言有理,要是继续让赛琉面对阿尔芒,迪亚自己都看不下去。
那算什么?拷问吗!杀人不过头点地啊!
不管怎么说,“壁炉与甜酒”都是间需要开门营业的平凡酒馆。时间已经不早了,既然闹剧已经到此为止,身为店员的迪亚就不得不思考,该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营业前的准备。
员工的午饭还没有解决,新进的食材还未送到,还有大批的半成品料理需要提前准备。
现在又多了个“将赛琉找回来”的麻烦工作。
事情多的令人头疼,但也并非没有可能完成。
片刻的思考后,深谙此道的迪亚便在心中规划好了一切。
酒馆中的人力资源终归还是太有限了。虽说将这种事情委托给伶星会有很大风险,但除了这么做,迪亚别无选择。
“我要对账,西泽要处理食材。所以,伶星,能拜托你把赛琉带回来吗?”
“没问题,死活不论呗?”
一不留神,伶星就将自己以前的职业习惯说了出来。
听见这话,西泽连忙瞟了眼不远处的阿尔芒。
还好阿尔芒还处于宕机状态,没听见。
从阿尔芒昨晚的表现看,他比赛琉可是强了不知多少个档次。若是让这货在酒馆里撒起欢,“壁炉与甜酒”就可以直接完结了。
“...给赛琉,安安全全,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带回来!”
迪亚可不想与那位快要疯了的教会执事为敌。
几人就这么散了,开始各忙各的。
要想回到厨房,迪亚就必须从阿尔芒身边路过。两人擦肩而过时,某位天界恶魔还是没能按捺住吐槽的冲动,拍着阿尔芒的肩,在他耳边留下了两个字。
“有种。”
也不知道是褒义还是贬义。
伶星已经离开酒馆去寻找赛琉了。
自“壁炉与甜酒”在这里开业,已经过去的小半年。托了某店长开朗性格的福,附近街坊遍布着了酒馆的常客与熟识。也正因如此,就算独自让伶星在附近溜达,西泽也不会有半点不放心。
“啊....嘿....啊...啊......”
待到送走了伶星的西泽回到酒馆大厅,阿尔芒依旧双目无神的呆立着,嘴里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西泽无法理解其含义的呻吟。
西泽认为,自己应该夸夸他。
“真是干得漂亮啊!蠢货。”
阿尔芒大抵的确是死了。就算是面对西泽如此缺德的嘲弄,依旧一声不吭。
“好了蠢货,别一副要死的表情了,人家还没拒绝呢。”
望着阿尔芒的模样,话多到聒噪的西泽竟少见的不知该说些什么。经过一番纠结至极的思考,他最终丢给阿尔芒的话,就是这样。
这究竟算“嘲弄”还是“安慰”,西泽自己都搞不清了。
“现在,滚过来帮忙清点食材。为了这孩子,酒馆可有一顿丰盛的迎新晚宴要准备呢。”
阿尔芒很听话。要西泽说,他简直太听话了。
整整半个下午,西泽说什么,阿尔芒就干什么。这货现在看上去,跟在魔法学院当教具的劣质炼金人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