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典将启,然位不见司仪。名为焦虑的阴霾,已沿着缀有花瓣的红毯,将纷乱嘈杂的欢呼徐徐浸染。世间最熬人的酷刑,莫过于不知期限的等待。阿尔芒猜测,礼堂内的权贵老爷们,大概已被自己的缺席,磨尽了本就不多的耐心。
宛若星河的绚烂元素潮,仍在庭院正中徘徊肆虐。伴随蓝眼睛修女的叙述,被“炽燃”打乱阵型的圣骑士们,已在执事背后重振旗鼓。同样从墙角颤巍巍爬起的,还有某位被光矛劈的外焦里嫩,半死不活却依旧束着单马尾的倒霉异能者。
置身于神父暂离的教会分部,“代理神父”便是绝对的掌权人。阿尔芒明白,作为教堂内唯一的高阶圣职者,主持婚礼并挽回圣堂教会的名誉,是自己必须承担的义务。但站在婚礼大厅与教会庭院的岔路口,这位年轻的“神焰处刑官”,竟猛的停下了脚步。
苍蓝色的炫目剑刃转瞬即逝,前广场内弥散的元素尘埃,在“剑圣”的一击下尽数湮灭。当阿尔芒再次抬眼望向窗外,发现姬千陇好似掐小鸡般,拎起了勒格姆的脖领。
与西泽之类的老好人不同,阿尔芒不懂何为悲悯,且对教会绝无二心。身为一只无血无泪的“优秀审判官”,他迟疑的原因,其实非常好猜——
婚礼开始在即,司仪不至,便是圣堂失信;剑圣驻于厅堂,审判官不迎,则是教会无人。圣职者的职责与信仰,已被阿尔芒铭入骨髓。他愿为教会献上忠诚,却无奈分身乏术。
光天化日之下对袭击教会,剑圣行径之恶劣,已足令“黎歌”深陷泥潭。“忘川”与“黎歌”的紧张关系,早在数月之前,阿尔芒便有所耳闻。但这位年轻的“神父代理”依旧无法理解,向以沉稳著称的姬千陇,如此冲动行事的缘由。
眼前这般进退维谷的困境,阿尔芒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在跟异端们“亲切友好”的打了若干年交道后,身为“神焰处刑官”的他,已然习惯命中注定的一波三折。这坚若磐石的坦荡心境,便是他胸前最为耀眼的勋章。
举办婚礼的礼堂内,喧嚣已尽数回归寂寥。于此寸时寸金的紧要关头,教会执事的思绪,仍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圣骑士的催促仍在耳边萦绕,某白熊那坚定异常的眼神,却再次闯进了阿尔芒的思绪。抛开论上下级关系不谈,平日里的乌鹿三,更像是他踏实可靠的大哥。阿尔芒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只笑口常开的可爱白熊,竟会跟西泽这种杂鱼冒险者一起胡闹。
西泽,西泽。光是想到这个名字,怒火便在阿尔芒心中燃了起来。
距赛琉被“寄存”在某间酒馆,时间过去还不足十天。虽说米斯兰达已放弃追责,“弗罗多事件”在西海岸的恶劣影响却尚未消散。但凡稍稍有点脑子,身为“壁炉与甜酒”店长西泽,都不该趁这时候来教会闹事!
将上报“邪龙”身份的冲动,险之又险的压制住后,阿尔芒才终于意识到,那位名叫“西泽”的蛇皮冒险者,本不该如此愚蠢。
多年的异端审判工作,已将阿尔芒的眼见,拓展的像个三十往后的中年老年人。但即便有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面前这场错综复杂的混乱婚礼,还是将他溺入了毫无头绪的长久困惑。
——勒格姆为何执意要在两天之内,强行于教会分部举行婚礼?莱文斯商会的伊斯塔先生,又为何在女儿的婚礼上一言不发?将单马尾异能者一脚踹倒时,西泽口中那“乌鹿三的终生幸福”,指的又是什么?*爱奇文学www.. 最快更新】
忘川,黎歌,莱文斯商会;姬千陇,勒格姆;西泽,名为伶星的邪龙,欠揍的单马尾异能者——迥异的势力与人,在执事的思绪中递归嵌套。恍惚间,渺若残烛的明澈光芒一闪而过。当灯火归于混沌,阿尔芒只发现自己心中的一切论证,都指向了两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稚音.莱文斯,乌鹿三。
明悟似晨阳溢满思绪,顷刻间,阴霾荡然无存。沉寂若死水溢满礼堂,却令某人的步履分外清晰。朝向教会正门,年轻的“神焰处刑官”大步前行。除去丝缕似是而非的愉悦,年轻的“神焰处刑官”眸中,熊熊燃烧的坚决明澈若星。
.
“喂,你这是要去哪儿?”
咄咄逼人的呵斥自执事背后传来,单单是听着声音,便已令人心烦意乱。放眼整个教会分部,敢在“神焰处刑官”面前如此无礼的,根本就没几个人。几乎花什么心思,阿尔芒便猜出了声音主人的名字,却完全不想浪费时间搭理。
“啪!”
急促且气势汹汹的脚步,敲打着教会执事的鼓膜。而悄然按住他肩膀的手掌,便是“无礼”为阿尔芒赢得的珍贵礼物。
“阿尔芒,你给我回来!身为教会的代理神父,就必须尽到相应的义务!别胡闹了,快去大厅主持婚礼!”
教会执事回过头来,正望见位身披朴素正装,单手揣兜的矮小圣职者,满脸怒容的瞪着自己。男人名为斯拉瓦.祖克曼,是位几乎无法使用“圣术”的麻瓜圣职者。虽说没有正式职称,却已凭借出色的行政效率,将教会分部内全部的人事管理工作,独自一人承办多年。
阿尔芒层在心里暗自盘算过,若是抛开“格拉西亚”家族的光环不论,斯拉瓦在西海岸的号召力,大致应与自己同级。在“神焰处刑官”眼中,地位向来都不那么重要。真正令阿尔芒头疼的是,在不知事件全貌的情况下,斯拉瓦刚刚说出的话,可谓是绝对的正论。
老实说,教会分部的人事总管,阿尔芒可完全不愿得罪。跟所有就业于西海岸的圣职者一样,某位教会执事的季度奖金,还在被斯拉瓦先生捏在手里呢。
将自己脑中推导过程,向那块“臭木头”解释清楚,对阿尔芒来说,也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此等行为太过浪费时间,当将礼堂内的“家事”处理妥当,鬼知道教堂外的勒格姆,是不是已经让姬千陇办了。
所以,阿尔芒决定长话短说。
“院子里的情况,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会找人处理!老老实实回婚礼现场去!”
“那位剑士是‘黎歌’公会的姬千陇,一位货真价实的剑圣——如果你能拦住他,我现在就回去主持婚礼。”
“...”
不出所料阿尔芒,听闻“怪物”的名号后,缺乏力量的弱小之人,必将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此等客观规律,即便是教会分部的“人事总管”,也不能轻易超脱。令执事意外的是,就在他趾高气扬的离去前,斯拉瓦竟又一次将其拉住。
“听好了,阿尔芒。我现在就去和姬千陇交涉,你优先前往婚礼现场!”
明哲保身的浅显道理,他为什么就是学不会!
望着斯拉瓦视死如归的夸张模样,见过了大风大浪教会执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阿尔芒心里明白,自己最应付不来的,便是这种政法科出身的“臭木头”。认死理,要面子;依照规矩工作,凡事只论对错;明明怕得要死,却依旧不知退让——
人事总管的性格,阿尔芒并不讨厌。但是年轻的“神焰处刑官”心里明白,若斯拉瓦这块儿不知变通的愚钝“木头”,也干起“异端审判”的行当,肯定会第一个完蛋。
“得了,别勉强自己。你要让姬千陇宰了,我没法跟神父解释。”
“阿尔芒,我是认真的!那可是姬千陇,‘黎歌’公会久负盛名的姬千陇!他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今天这事肯定有什么误会,来教会分部坏人喜事,根本就不是‘剑圣’的风格!”
阿尔芒真想告诉这位不要命的理想主义者:人家“剑圣”都已经强攻教会分部了,又怎会跟你和和气气的谈判?但“木头”总是极擅钻牛角尖,在想起斯拉瓦的固执后,年轻的教会执事只得换了个更为巧妙的说法。
“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啊..那个,我亲爱的斯拉瓦先生,你看见那个被姬千陇暴揍的可怜魔法师了吗?”
“看见了!但你刚刚那句‘浪费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将斯拉瓦眼中不满统统无视,伴随圣母礼赞般的华美华光,灼灼若炬的焰剑,再次于“神焰处刑官”手中凝聚。背对着怒发冲冠的人事总管,阿尔芒只冷冷的留下一句话。
“那位魔法师名叫勒格姆,是这场婚礼的新郎。”
武斗派的教会执事抬腿就要走。而把着他胳膊肘的瘦弱圣职者,却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
“您还有什么事情说吗?”
又一次无可奈何的望向身后,阿尔芒发现那截又臭又硬的矮个“木头”,竟摆着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神情。
“若是在担心我,你就不用费口舌了。”
在“止又欲言”与“欲言又止”间反复横跳了许久,斯拉瓦终归还是没能崩住。
“...阿尔芒。”
“是,是,我在听,所以请快些讲。再继续耽误时间,勒格姆人可能就没了。”
短短的沉默了片刻,斯拉瓦叹了口气。
“时间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不到五分钟。”
“够用了!——您不会以为我能这么说吧?”
未成型的笑意刚欲浮现,便凝固在人事主管微微扬起的嘴角。身为与“剑圣”同级的“神焰处刑官”,与姬千陇为敌的凶险,阿尔芒心中自知。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但作为教会的“代理神父”,有些事情,他必须得跟斯拉瓦说清。
“..实话实说,从‘剑圣’手里抢人,五分钟根本来不够。我会尽最大努力尝试,但请不要抱什么希望。...还有就是,非常抱歉,斯拉瓦。教堂内的这些烂摊子,到头来只有你能处理。”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又何须致歉?别耽误时间了,去完成你必须做的事。”
拥有一位值得托付背后的同伴,总是如此令人安心。伴着几缕喜上眉梢的灿烂笑意,“神焰处刑官”踏出了教会大门。而那位身材矮小的顽固圣职者,已似灯塔伫立于一众圣骑士间,毫无保留的散发着光和热。
“——桑松,我记得公寓那边似乎还有空的禁闭室。派几个靠谱的人,把那位异能者扛过去,剩下的事情等,阿尔芒回来再处理。”
“——汉西姆,带几个手脚麻利的修女,清理一下走廊与礼堂,尽快!甘古特,你干危机公关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快去大厅处理婚礼相关事宜,记得安抚来宾!”
“——‘警铃’已经彻底坏掉了。通信科的人尽快跟塞万提斯神父联络一下,争取从雷米迪亚教堂直接取来备用‘警铃’,省的还要派专人配送。”
“——最后一件事,被阿尔芒误伤的修女由我来处理。原来在政法科学过些基础急救知识,送她去医务室比较方便。”
“——非常遗憾的通知各位,我们遇到大麻烦了。但此处乃西海岸教会分部,是神明寄宿的光辉圣域!我相信诸位的能力,也相信在诸位在的通力协作下,此等困境根本算不了什么!若无异议,请大家立刻开始行动!今日的教会分部,格外需要各位的努力!”
混合了圣职者熊熊燃烧的热情,大扫除时特有的紧张气氛,浸没了杂乱不堪的礼堂。应着耳边回荡不止的嘈杂,身材矮小的“灯塔”终于偷得了半分空闲,随即便向身后的蓝眼睛修女望去。
“能第一时间向阿尔芒汇报事态,你已经做的非常棒。现在..嗯??”
直至发现自己背后空无一人,那平淡质朴的褒奖词,已被斯拉瓦说出一半。“灯塔”眼前,堪比梦幻的离奇现实正在上演——正面承受了“炽燃”的全力轰击,本应瘫坐于地动弹不得的蓝眼睛修女,竟已诡异的不知所踪。
“桑松!她人呢?”
“您在说什么?哪个她?”
“那位蓝眼睛修女呢?!”
“不就在您身...卧槽她人呢?!”
不祥的预感好似流星,在“灯塔”的脑中一闪而过。斯拉瓦不愿相信,那位将教堂外的危机,舍命通报给阿尔芒的蓝眼睛修女,是位伪装成圣职者的歹人。但当如此诡异的事态出现在眼前,这块秉直公正的“木头”,也只得如此臆想。
“斯拉瓦先生!单马尾西装男!那个单马尾西装男也不见了!”
不等人事总管将思绪冷静,更为劲爆的消息便涌入了他的耳朵。顷刻间,“灯塔先生”那和煦温暖的罕见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