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柯一尘的话,仇斯年面色平静,并未觉得意外,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什么呢?”
柯一尘理了理思绪,侃侃而谈道:“先生奴隶出身,在花甲之年得帝师之位。设立黑龙卫,剿灭燕云战神。可以说先生虽得贺兰君王赏识,但先生的权势都是由功绩堆出来的。若先生不是一心为了贺兰。想必王室也不会如此对先生委以重任。”
仇斯年呵呵笑道:“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直接讲讲结论吧。”
柯一尘抿嘴道:“先生身为贺兰帝师。不可能放任我们劫走囚犯。那么为何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甚至有鼓励我们去劫囚的态度。这很可疑,跟先生一贯作风不符,除非你...”
仇斯年眼含深意,接口道:“除非我想收拾金景颜,或者说我想对付火狐金家。可没有由头,总不好动手。”
柯一尘含蓄笑了笑:“露华虽一介女流,长在深宫。却也听闻贺兰王庭不和,八部互相倾轧。现在一个绝好的理由捧在先生面前,先生难道不想笑纳?”
仇斯年故作苦恼道:“我虽然想笑纳。可也不能帮助反贼脱逃啊。”
柯一尘道:“如果先生什么也不做。那只不过是我们与金景颜之间的较量。与先生何干?”
仇斯年哈哈一笑,不置可否,手中酒杯一扬指向楼下,“继续看吧。”
柯一尘默默闭上嘴不再多言。虽仇斯年一同看着街上的费九关燃烧生命,癫狂战斗。
费九关浑身浴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若是寻常武人,此时早该死了。可他偏生还有挥剑杀人的力气,真像野兽般凶狠顽强。
他脚下尸体越堆越多,转眼便像是站在尸山一般,直杀得贺兰众将士肝胆俱裂,踌躇不敢上前。
金景颜也看得眼角直跳。如非亲眼所见,他做梦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亡命之徒。他定了定神,呵斥众军道:“快上!一起上杀了他!”
士兵们不敢违背,只得硬着头皮上冲。费九关根本不招架躲闪,也没了躲避的力气。双足如铁铸,牢牢定立在原地。见到有人攻击,他便如条件反射般挥刃还击。
转眼间又有数人命丧刀下,费九关全身殷红,身上遍是深可见骨的伤口,看上去凄惨恐怖。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死了,只是尸体死而不僵,兀自在挥舞着刀剑。
金景颜额头汗下,环顾左右,四名黑龙卫正站在一边袖手旁观,显得十分突兀。他沉声道:“西大营大乱。你们还不出手吗?”
队长瞧了费九关一眼,说道:“此人拦住了去路,我们不得过。”
金景颜冷笑道:“这反贼已是风中残烛,几位哪一个上去也可将他斩了。怎算得拦住你们去路?”
那队长一拱手道:“诚如大人所言。他已命在旦夕,大人再派人上前冲锋他就必死。何必让我等担此污名?”
“哈哈。污名?”陈连川皮怒极反笑,扬鞭一指黑龙卫队长,“你黑龙卫徇私偏袒,不以国事为重。还妄谈什么名声!今日之后,本官必向杜流主讨个交代!”
那队长不卑不亢道:“大人有什么交代,卑职尽数接下便是。”
金景颜不料黑龙卫一个小小的队长也敢连番顶撞于他,心头火起,又不好对黑龙卫发作。他一挥剑,喝道:“全部人给我冲!把那歹人乱刀砍了!”
一众士兵齐声呐喊。举刀冲了上去。费九关双眼也被血迷住看不真切。隐约见到有人影杀来,怒吼道:“谁敢过来!!”
他持刀浴血,状似神魔,又兼脚下满地断肢残骸,直如尸山血海。这一声吼,众将士胆气顿时为之一丧,只觉得眼前少年的身后是一片赤红深渊,只要再向前踏出,就会堕入无间地狱之中。霎时间满街贺兰士兵竟全数站住,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谁过来我就杀谁...”
费九关口中仍呢喃着这句话,声音已变得极为微弱,像是自言自语。他只觉眼前越来越黑,意识也渐渐模糊,忙将照胆插在地上,支撑住身体防止倒下。但即便如此,他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刻即便一个孩童上前也能将他打翻在地。可偏偏无人敢上前一步,即便金景颜也被他那声吼骇地冷汗涟涟,生怕他突然暴起杀向自己。
于此同时,西门方向也人声鼎沸,隐约有隆隆声传来。柯一尘在楼上望去,只见西门城门不知何时打开,现在缓缓关闭。无数火把都被挡在城内。而在门缝处细看,有一点亮光逐渐远去。
崔明良等人已成功离开阜平!
她霍然站起身,晶亮的眸子直视仇斯年,“我赢了。”
仇斯年笑道:“看起来是的。”
柯一尘忽道:“我若没记错,先生答应过,赢的人可以提一个条件。”
仇斯年呵呵道:“说得没错。”他身子向前探了探,伸长了脖子,痛快道:“我的人头在此。拿去吧。”
气氛顿时凝固,仇斯年泰然自若,而蒙归元则静静地看着柯一尘,不知在想些什么。
柯一尘凝视着仇斯年,目光在他颈上流转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欠身向仇斯年行了个万福,恳求道:“请帝师放我们离开。”
“聪明!”仇斯年回靠椅子上,由衷的抚掌赞许。
他轻轻挥手,身边蒙归元手指微抬。楼下费九关身后的黑暗好像陡然有了生命,无穷的黑气如海浪般涌出,瞬息间吞没了整条长街。贺兰将士避之不及,尽数被那黑气笼罩。蒙归元手指落回桌面,发出啪嗒一声,楼下黑气顿时消散。只余满地昏迷不醒的士兵。整条街上唯有费九关、金景颜与那四名飞骑站在那里。
金景颜武功低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那四名黑龙卫却是有深刻体会,刚才那狂涛般的黑气袭来,他们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强悍无匹的力量撕成肉沫。但回过神来却是毫发无损,哪里还不知是有人手下留情?四人只略一思索,便纷纷下拜,崇敬道:“恭迎副军首!”
一声副军首,惊得金景颜呆若木鸡。他惶然四顾,想要找寻贺兰第一高手的身影。
楼上,仇斯年满意道:“你能忍住不要我的性命。这很难得。”
柯一尘紧咬贝齿,“我纵然要你性命。先生肯给吗?观先生行事,可不像是守诺之人。”
仇斯年坦然道:“不错。我就是那种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不过在我看来,但凡聪明人都不该过分拘泥于诺言约定啊。”
柯一尘道:“先生是什么人自有评价,露华只想知道,我的条件先生可愿答应。”
仇斯年道:“你能赢下这一局,多少也当给你些彩头。带你的人走吧。”他竖起一根手指,又屈成个勾,“半个时辰之后我会派人捉你。这样也不算违约了吧?”
柯一尘哼了一声,“你说不算,那就不算。”她一振衣袖,快步冲下楼去。
楼下长街之上,金景颜与四名黑龙卫正在四处张望,忽见一个绝美女子从看山楼冲出,众人俱感一阵恍惚。只觉得那女子太过美丽,竟让人生出几分虚幻之感。
见那女子往费九关处跑去,立刻就有人黑龙卫小声道:“你做什么!”
楼上仇斯年手按栏杆,俯望金景颜朗声道:“金州府,你督查反贼不利。该当何罪?”
金景颜一听到那声音立即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果然见到仇斯年的脸。他强笑着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帝师大人。大人说笑了,属下现在带人去追,还来得及。”
仇斯年摇头道:“来得及?七个百川境高手,等恢复功力后凭你也追得回来吗?金大人,我夜饮看山楼,把这事瞧得倒也清楚。我问你,西城军营哗变时你为何第一时间没有带人前往?”
金景颜汗水涟涟。当时他的确未带人前往指挥,他知道崔明良恨自己入骨,担心他伺机对自己动手。因此得到消息后首先加强了府邸的警备。静待片刻确认安全之后才率兵出府。但他也不会相信仇斯年无缘无故跑来夜饮的鬼话,僵硬道:“大人既然瞧得真切。为何不让蒙大人施以援手?”
仇斯年扶额做苦恼状:“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想,那我贺兰养你们又有何用?拿了。”
这最后一句,是说给黑龙卫听的。那名队长大声领命,上前便把金景颜按住。金景颜挣扎不脱,怒道:“仇大人。我纵然让囚犯脱逃,你不用如此吧!”
仇斯年淡淡道:“我就用这么大阵仗。你又能如何?火狐部又能如何?”
金景颜还想辩驳,队长手上加劲,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柯一尘冲到费九关面前,一把将他搂住抱起,费九关只觉眼前一晃,似乎看到了柯一尘的面容,虚弱地笑道:“柯兄弟无恙?”尚未听到柯一尘回答,他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便昏了过去。
柯一尘抱着他,听到他的问话,看他满身是血,忍不住眸中蒙上一层氤氲雾气,低声道:“笨蛋!”
她也不顾满身血污,奋力把他背起,冲离自己最近的方风顺道:“你!把马给我!”
方风顺一愣,他不清楚这美女的来路,有些迟疑,不由得瞧向楼上。见楼上两位大人都面色如常,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把马牵给柯一尘。
柯一尘将费九关搬到马上,又捡起照胆,这才翻身上马,搂住费九关。她目光扫视在场众人,黑龙卫皆被她容貌所迫,无人上前吱声。她又抬头望向楼上仇斯年。仇斯年面带笑容,朝她挥手致意。
柯一尘重重哼了一声,轻咬贝齿,握紧缰绳催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