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景疏楼内,月光透过窗户,洒下一地清辉。静卧在榻的黄韵清陡然惊坐而起,满身冷汗,胸腔剧烈起伏。
自从得知王星澜的死讯,她连日悲痛,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今日得见杀子仇人,只消一闭眼睛,浮现的全是柯一尘的面容。她心中恨极,恨不得立时就将柯一尘杀了。可只要一看到柯一尘的脸,她便从那相似的面容中想到了启庆帝周正泽,荣王周庭安,想到了华妃柯芳枝......
过往的种种画面如走马灯般反复在她脑海里闪现。她仿佛看到了种种表象之下的深层连接,旧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霍然有了答案。可恍然过后,竟让她对柯一尘生出了一丝畏惧。
并非是畏惧她公主的身份,而是畏惧她身后的故人。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黄韵清胸中的积怨难以纾解,她跃下床榻,想再去地牢里折辱柯一尘一番,但一想起柯一尘的面容,又有些踌躇不敢前。她在原地徘徊了两步,蓦然低声恸哭起来。
“虚舟...星澜...”
哭声凄婉,催人肝肠。可悲伤并不能让她舒畅,瞧不见柯一尘,心底恨意无从发泄,只能变得更加怨恨。
呜咽了许久,她再也难以忍受,起身托起一盏小灯,赤足走出小楼。身形如空谷幽兰,轻悄悄走到楼外小院,来到一座假山旁。伸手一推,那处假山的山壁翻出一道暗门,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只一开门,便从内中涌出浓烈的血腥气息,黄韵清捂住琼鼻,举灯映照,脚尖轻点,拾级而下。走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路已走尽,露出一个狭**仄的囚室来,她将室内蜡烛点燃了,顷刻间囚室大亮。
这囚室虽然狭小,却也空荡。
内中并太多摆设,只在边放了一张小桌,桌摆着一根荆鞭,有一人双臂被屋顶铁链锁住,悬立在正中。
一眼望去,那人身满是伤痕,野兽撕咬的伤疤、刀剑的创伤......各种伤疤纵横交错,如同泼墨画,而现在最多的却是鞭痕,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完整的肌肤。他脚下是一大滩干涸的血渍,几乎将地面全染作暗红色。地除了血迹外,只有断掉的鞭子被扔在角落。
那人被光亮刺激,原本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露出一张黝黑脸来,正是消失了数日的费九关!
费九关见到黄韵清,似乎已然习以为常,竟冲她笑了笑,“夫人今日来迟了。”
黄韵清皱眉道:“打断了三根荆鞭,居然还有力气说笑。周蛮的百战苍龙甲倒是有些门道。”
自从那日王星澜遇害,费九关被晏空花带回倚晴楼后,就被黄韵清锁在此地日夜由她亲手鞭打泄愤。一连五日,如今已数不清究竟挨了多少鞭打,只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荆鞭也已折断了三根荆鞭。连黄韵清也未曾料想,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居然硬生生的咬牙挺住。
费九关低声笑道:“我只在想,夫人为何今日来迟了。”
黄韵清哼道:“你认为呢?”
费九关道:“以往夫人来此,总是先动手后说话。今日却先与我说话,迟迟未碰桌的荆鞭......想必是事情有变,让夫人心里起了犹豫。可这世能影响夫人的人恐怕极少,会为我费九关出头的,更是几乎没有,想来想去,我师父最有可能......”
黄韵清听他提及周蛮,嘴角微翘,淡淡道:“周蛮已经死了。”
费九关霍然变色,竟浑不顾身伤势,挣扎着前扑,拽得铁链哗啦作响。他一双眼眸凛然生威,死死盯着黄韵清,森然道:“你...”
黄韵清被他这副模样骇地退了一步,心中竟生出一丝歉意,好像自己不该将他师父的死讯告知他,下意识解释道:“不是我。早在你阜平城遇到仇斯年之前他便死了,是败亡在蒙归元的手里。整个莽原镇都被夷为平地,方圆六十里生灵尽数为他陪葬了。”
铁链哗啦声骤停,费九关呆立当场。原来那日在阜平城见到的蒙归元竟是自己的杀师仇人。自己与仇人面对而坐,却是浑然不知。莽原镇方圆不过四十里,而今六十里内生机俱灭,看来是整个镇子全毁了。
都没了。他的师父、莽原镇,全部不存于世了。
从此以后,这世就只剩下他自己。
他慢慢冷静下来,涩然道:“原来如此。多谢夫人告知了。”
黄韵清秀眉微挑,奇道:“你不伤心?不想为你师父报仇吗?”
费九关默然道:“我师父将我抚养长大,又传我武艺。我岂能不想报仇。但现在我的命在夫人你的手里,既然决心为王兄抵命,我也无需思考报仇的事了。就让我师徒在地下相见吧。”
黄韵清见他这般好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在乎的落魄模样,不禁泛起恻隐之心,可一想到此人乃是连累自己爱子身亡的祸星,又将心中那一点温柔尽数化成了残忍。
费九关捋了捋思绪,说道:“如此想来,夫人今日迟到的原因多半是......抓到柯一尘了?”
刚刚突闻噩耗,现在又能静下心来思考。黄韵清对他的素质颇为赞许,点首道:“不错。我已抓到柯一尘。”
费九关问道:“他如何说?”
黄韵清纤细地手指摸到荆鞭,答道:“她已如实招供。”
说话间,她忽地扬手,【app下载地址xbzs】挥鞭狠狠抽在费九关身。打得他皮开肉绽,血珠飞散溅落,覆盖在地面的血渍。
这一鞭挥出,黄韵清顿觉身心一轻,今日在各种冲击之下造成的压抑骤减,竟让她感到几分愉悦。她嘴角扬,厉声道:“你竟敢包庇真凶,存心欺瞒与我!”
费九关挨了一鞭,身躯随铁链摇晃,他却丝毫不见痛苦,皱眉道:“他现在如何了?夫人打算如何处置他?”
黄韵清冷笑道:“如何处置?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你放心,至少她现在过得要比你好些。”
费九关望着黄韵清,肃然道:“左右是一死,可否用费九关的命替过他?”
黄韵清怒道:“你再说一遍!”
费九关重复道:“费九关愿用自己之血,来洗刷我义弟的罪孽。”
黄韵清抬手又是一鞭,冷冷道:“有罪的血如何洗刷有罪?”
她倏地一怔,问道:“你叫她什么?”
费九关正色道:“柯一尘是我结义兄弟。我已孑然一身。一尘跟我生死与共,情同手足,他便是我在世唯一的亲兄弟。”
“情同手足?亲兄弟?”
黄韵清呵呵笑了几声,瞧费九关的眼神里满是讥诮,嘲弄道:“你当她是兄弟,你居然当她是兄弟?笑话,天大的笑话!”
费九关道:“他救过我性命,此番失手伤了王兄,也是因我而起。他委实是被元神机胁迫之故。夫人若一定要寻人问罪,只管处置费九关便是。我此身别无所长,唯剩一命,管叫夫人尽兴。”
黄韵清一鞭挥落,斥道:“闭嘴!”
她面对费九关殷切地目光,竟尔踌躇起来,稍作犹豫后将心一横,一道道荆鞭如暴雨落下,怒道:“你想救她,我偏不让你救!凭什么她能得救?凭什么我儿就该死?你们一个也活不了!一个也别想跑!”
地牢之中,摇曳烛光下唯见人影挥动,荆鞭打在皮肉的声响充斥了整个房间,其间伴着女人疯狂的怨懑。恨意仿佛要冲破牢笼,蔓延到地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