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城的城墙高有数丈,周围山势险峻,出入只有一门,固若金汤,乃天下雄关。
这是许多年前洪武傾力修成的,第二场山河局之后,洪武渐感贺兰国力强盛,于是将当时地处南北边境的燕云城多次修筑,这才有了如今的雄浑气象。燕云叛乱,也正因关卡险峻,王虚舟才得以挡住洪武大军,令世家百族望城兴叹。
当年王虚舟挂帅,在这片城墙之下力挫千军的景象已不可见,只能在斑驳墙壁的破损处看到当年依稀的惊心动魄。
站在燕云城高耸的城墙,朝城内远眺,可见倚晴楼连绵的楼群。在城中最热闹坊市,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坐落着四个高阁,分别为琅嬛、振衣、暗香、明宸四楼,贩售当季新品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这四楼处于倚晴楼最外围,也最为著名,备受天下女子追捧。
在四楼之内,红墙高筑,亭台楼阁,回廊九曲。其中楼主黄韵清所居住的景疏楼,楼位于整个倚晴楼的正中心;花流桂中秋所居含香阁位于楼内西南方,乃是倚晴楼组织百花的总部;位于东北方的飞影阁,乃老樱柳寂寞所居,是倚晴楼群芳的总部。此外还有天寒有雪所居竹西亭,以及王星澜所居征虏亭。这五处合成三楼二亭,是倚晴楼内廷最重要的五个建筑。除了这些,倚晴楼还有负责训练新人的烂漫园,负责研制药品的沉香阁等......林林总总不下十余处,合为一个巨大的建筑群。
残阳渐落,天地昏沉,倚晴楼重楼飞檐间,依稀可见天际一片赤红。
飞影阁中,柳寂寞手拿卷轴,推门来到一处闺房。
虽●app下载地址xbzs●说是闺房,但房间凌乱无比。床、桌、椅,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各种散乱的卷宗,看去仿佛刚被一大群土匪抄家之后,又恰好遭遇地震般凌乱狼藉。
在闺房的地,卷轴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其间跪坐着一个长发少女。这少女身着藕色长裙,面容姣好,气质恬静,手捧一宗卷轴认真地读着,对柳寂寞的到来无动于衷。
柳寂寞似乎对此情景早已见怪不怪,丝毫没有迟疑,直径走到房中,扫开椅子的书卷坐下,低声叹了口气,揉了揉鼻梁。
少女发现有人坐在自己身后,回头瞧了一眼,晨星般的眸子里骤然亮了起来,惊讶道:“柳宗,你什么时候来的?”
柳寂寞淡淡道:“我刚来。”
少女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书。柳寂寞见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杀害星澜的凶手昨天捉到了。”
少女放下书,双手在书卷堆里翻找,漫不经心道:“哦。这事要录到洪武册还是贺兰册里?”
柳寂寞一怔,皱眉道:“悠悠,你该不会忘了王星澜是谁吧?”
少女笑答道:“怎么会,王星澜是......”
她忽然语滞,空气一时间变得无比安静。
柳寂寞揉着鼻梁道:“你这就叫忘了。星澜呀,楼主的儿子,你三年前还见过他。”
“哦哦!是少爷啊!”
那名叫悠悠的少女恍然,说道:“他怎么了?”
“...…他死了。”
“谁杀的?”
柳寂寞深深叹了口气,将这几日自己记录的卷轴递到少女面前,“我都已写下,你认真看看。”
悠悠接过卷轴,立即埋头看了起来,秀气的脸满是津津有味,丝毫不见半点愁容。柳寂寞忍不住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为星澜报仇了。”
悠悠头也不抬,应道:“嗯。”
柳寂寞道:“你‘嗯’是什么意思。”
悠悠道:“意思是我知道了。你说‘我们要去给少爷报仇了’,我也不能阻止你,只能嗯了。”
柳寂寞耐下心解释道:“我说‘我们’,这里面也包括了你。”
悠悠诧异抬头道:“为什么?我和少爷又不熟。”
柳寂寞微带苛责道:“你身为倚晴楼的人,星澜是你的少爷,怎能用熟不熟来区分?”
她见悠悠怔然不语,无奈的语气转柔,说道:“这一次对夜猿部,会需要许多人手。你在四奇卉里武功仅次于无擎,怎能袖手旁观?”
原来她便是四奇卉中的画舸荻悠悠。却没想到四奇卉的榜眼,倚晴楼群芳的二号人物竟是这样一个懵懂文静的少女。
荻悠悠点头道:“这样啊。”说罢又低下头认真读了起来。
柳寂寞等了一会儿不见她下文,皱眉说道:“然后呢?”
荻悠悠坐在地姿势不变,慢悠悠道:“我等楼主调遣便是。”
柳寂寞道:“我看你是想偷懒。现在不比以往,今日你没去景疏楼,楼主已经生你的气了,不许你再这般悠闲。”
荻悠悠怔道:“楼主为什么要生我的气?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被她如此一问,柳寂寞反倒有些语滞,见她仍然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她起身道:“从今天起,你随无擎、红巾一起负责燕云城警戒。白天不许在房间里待着。”
荻悠悠果断拒绝道:“我不干。她们太难相处了。”
柳寂寞张了张嘴,她素来口拙,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说这少女,半晌才丢下一句话道:“你若不去,我就把你这一屋子的书烧了。”
......
次日天明,燕云城渐渐从沉睡中苏醒,店家开张做生意,街来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陈踪萍与谢为霜走在燕云城最繁华的东市大街,目睹城中百姓商旅一片向荣,谢为霜不禁赞许道,“人说燕云是小南都,这话倒也不假。精细处虽不及咱们南都,但这番风貌,我看天底下也再无一城能比得过了。这一遭我们可不能空手而归,一会儿去琅嬛、暗香两楼逛逛,寻不到公主也好带些胭脂回去。”
陈踪萍笑道:“你整日在宫里当差,手下全是粗人,买了胭脂涂给谁看?”
谢为霜为之气馁,忽地美眸一翻,揶揄道:“自然是昭明太子。好叫他别这么多年就在一棵树吊死。”
陈踪萍脸一红,扭过头不理谢为霜。她遥望东市长街尽头那座朱红高楼,感慨道:“黄韵清确是有本事的。倚晴楼在她手里可以说天下闻名了。”
她二人还是少女时,曾与王虚舟黄韵清夫妇有过数面交集。后来荣王造反,两人那时已进入国韵学宫研习,备战山河局,因此并未参与征讨燕云。
这次柯一尘私自跑来贺兰,昭明太子从国韵学宫请了两位天地境高手前来贺兰寻找她下落。四人商议后决定分散开来,陈谢两人搜索贺兰南部,另外两人则深入贺兰北域寻找,当陈谢两人得到倚晴楼要追捕柯一尘的消息时,那两位同僚已到了贺兰龙城,一时难以返回。于是陈谢二人便来到燕云打探消息。
谢为霜饶有兴致道:“你说公主到底干了什么事,惹得黄韵清如此生气?莫不是烧了她的倚晴楼?”
陈踪萍担忧道:“多半惹祸不小。燕云城中百姓都在议论,与公主同行的那个费九关为救公主,甘愿受黄韵清鞭刑。听说每日被打断一支荆鞭,也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此人是周老前辈的传人,又保护了公主。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活着带回去。”
谢为霜飒然道:“无妨,咱们若能与黄韵清见一面,定能从中说和。”
其实两人并未担忧柯一尘的安全。在她两人看来,虽不知柯一尘犯了什么过错惹恼了黄韵清,但黄韵清既然下令通缉,那么多半是不知柯一尘的身份。己方只要能与黄韵清见面,将柯一尘身份和盘托出,再赔些不是,让些好处。以倚晴楼现在的实力,黄韵清多半是不敢与洪武硬拼的。公主如果在倚晴楼手里便让她们交人,如果不在倚晴楼手里,还可从倚晴楼得些消息。
她二人如何能想到,柯一尘哪里是烧楼这种小事,她与黄韵清结下的是不死不休的杀子血仇。莫说洪武拿大势压来,纵然是洪武贺兰组联军兵临城下,黄韵清怕是都要杀柯一尘泄愤。
走到东市大街尽头,那座高耸的朱楼便是琅嬛阁,乃倚晴楼东边最外围,主售胭脂,商客极多,车马如云。谢为霜撇嘴道:“你带令牌了吗?”
她说的令牌是洪武御林神将的玉牌,每位神将都有自己独特的纹饰,结构繁复,外人难以仿造。陈踪萍一怔,“走得匆忙,又是来贺兰。我怎会带那个?”
“啧!”谢为霜咂嘴道:“这可有些麻烦了。你说咱们空口白牙,倚晴楼会不会放我们进去?”
陈踪萍无奈,“你想如何?”
谢为霜眼眸一转,浮现出一丝少女顽皮的神态,拉着陈踪萍道:“咱们去外面。”
陈踪萍立刻猜到谢为霜要做什么,失笑道:“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似的。”
口中虽这么说,她也依着谢为霜的性子。两人走到楼外,寻了一个僻静处坐下,各自将气劲放出。
天地境以下之人丝毫不会察觉异样,但在天地境高手的感应中,琅嬛阁外陡然间湿气骤增,细听似有潮涌之声,好像有一面大湖翻卷。同时湖面寒气冲天,肃杀如同秋霜,气势骇人。
地牢之中,正闭目揣摩渡心剑招的费九关霍然睁眼,诧异看向东面,“秋霜,大湖?”
陈踪萍放任谢为霜这样做,也是存了别的心思。需知燕云叛出洪武,双方素来不睦。此番两人虽是为了公主而来,但若太过客气,难免倚晴楼会得寸进尺,开出什么难以接受的条件。因此这番作为既是拜门,也含了示威之意。
两人只坐了片刻功夫,一名眼眶微有浮肿的红衣少女从琅嬛阁走出,直径来到两人面前行礼道:“贵客莅临,倚晴楼蓬荜生辉,桂宗主请两位入楼品茗。”
谢为霜打量一番红衣少女,大刺刺道:“有些功夫,似你这样的人倚晴楼应不多吧?四奇卉里你是哪个?”
少女抿嘴一笑,躬身道:“婢子石红巾,见过两位贵客。”
“山燃石红巾。倚晴楼杀手排行第三。倚晴楼礼数倒也算周到。”谢为霜下巴一抬,“带路吧。”
石红巾又是一礼,将两人引入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