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的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烛光摇曳,好似秉烛夜谈,而地牢之外却是天光大亮,时间尚未及正午。
黄韵清躺在榻,怔怔瞧着窗外透入的灿烂光斑出神。自从听到柯一尘逃走的消息,她辗转反侧,恨意刻骨铭心,难以消弭。加之自得知王星澜噩耗以来,这十多日几乎水米未进,整个人形如枯槁,连目光也变得呆滞。
她望着那片光晕,心想到时候了,该去对费九关用刑了。可身子似有千斤重,连一根手指抬不起来。她又想到柯一尘,蓦然觉得满心疲惫,不由地生出放弃之念。
算了,不去管他们了,我已经累了。就这么死吧,去见夫君和星澜。何必理会这些繁琐之事?
身心的疲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闭眼睛,觉得意识慢慢脱离身体,五感逐步涅灭,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死亡是这般畅快的事,卸去一切烦恼,好像无穷的欢愉正向自己招手。
“夫人!”
忽然一声尖叫让她的意识回归身体,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她的身体被人抱住,一股热流随之渡入,各处感觉又逐渐清晰起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桂中秋怀中,与她右掌相抵,气劲仍源源不断从右手进入。边柳寂寞一脸关切,再远处是捂着嘴抽泣的柳斜斜。黄韵清看清众人,与桂中秋手掌分开,虚弱道:“我没事。”
桂中秋心疼不已,劝道:“别再这样作贱自己了,你该吃些东西。”
黄韵清自她怀中挣扎而起,索然道:“我知道了。”
桂中秋将她这副模样,哀叹数声,遽然转身,一巴掌掴在柳斜斜脸,怒斥道:“你早就进来,为何始终在旁看着,不施救护!”
这一巴掌力道甚重,柳斜斜的脸一下肿了起来,她捂着脸似是吓傻了,泪光莹然道:“我,我太害怕了......夫人,您,您没事了?”
黄韵清幽幽叹息,招手道:“斜斜,你过来。”
柳斜斜一下扑入她怀中,痛哭道:“夫人!娘亲!我刚刚好害怕!呜呜呜......”
黄韵清轻抚她的背脊,低声道:“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又不怪你。傻丫头,傻丫头......呵呵,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师父也总这么叫我。唉,师父呀师父,我真那么蠢吗?保护不了虚舟,保护不了星澜,连你也收了别的人当徒弟......”
她越说越是飘忽,桂中秋与柳寂寞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她下一刻就撒手人寰。两人打定主意,一会儿无论如何也要给她灌些米粥入腹。
黄韵清神游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这......”桂中秋见她虚弱,不想开口,犹豫片刻才道,“夜猿部有人拜访。”
“谁?!”
黄韵清攸然来了精神,像是一头机警的野兽,目光也闪烁起来。
“元如意,辛青。”
黄韵清冷笑一声,“元氏倒是大方,送了两个天地境过来。直接杀了!”
桂中秋道:“他们要与夫人见面,扬言是要来谈星澜尸首归还之事......”
黄韵清身子一哆嗦,眼泪扑簌簌落下,怔怔重复道:“他们要,要我去和他们谈,谈我儿的尸体...”
柳斜斜感觉黄韵清身子发颤,劝道:“娘亲。且去听听他们有何要说,您难道忍心让少爷尸首流落在外?”
桂中秋斥道:“休要胡说!”
黄韵清摆手道,“斜斜说得对,我当要见一面。中秋,寂寞,你俩去安排吧。”
桂中秋一滞,与柳寂寞对视一眼,无奈答应。
黄韵清抚摸着柳斜斜道:“斜斜,你先下去吧。你武功不高,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会有危险。”
柳斜斜搂得更紧,哭诉道:“我不走!我要陪着娘亲,我怎能看着娘亲一个人面对那群杀人凶手!”
黄韵清心里更加难过,垂泪道:“好,你在这儿陪我也好。你就在榻,藏在我身后,谅他们也伤不到你。”
不过多时,桂中秋与柳寂寞便引着两人进入景疏楼,当先一人年近五十,身着黑袍,留着山羊胡。另一人年逾六十,头银丝斑驳,身材却异常健硕。两人一见榻的黄韵清,都是一愣。只觉的眼前年轻女子形如枯槁,与死人无异,却不知是谁。
黄韵清淡扫一眼,寒声道:“浮天水元如意,铁刀叠山辛青,两位大名妾身早有耳闻,我们也不用客套了。不知夜猿部此来何意?”
元如意与辛青二人却是疑惑望了黄韵清一眼,元如意慢条斯理道:“我等前来是拜会黄楼主,没工夫与你们消遣,这位姑娘又是谁?黄楼主人呢?”
桂中秋喝道:“休要放肆!这便是我倚晴楼主当面!”
元辛二人顿时怔住,眼前女人虽然憔悴,但看去年纪绝对不到三十,可黄韵清已是四十多岁的妇人。一个人的容貌保养得再好,也敌不过岁月侵蚀,总会在细微处显出沧桑,哪会像眼前人这般浑然天成?
两人都是当世武学名家,也均想不出会有什么功夫能让人永葆青春。但见双宗自从进殿以来便一左一右牢牢挡在榻前,将这女人保护的严严实实,虽然眼前事实太过惊奇●app下载地址xbzs●,却也由不得两人不信。
元如意打量黄韵清,瞥见她身后柳斜斜的身影,试探地问道:“尊驾便是黄楼主?”
黄韵清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们把我儿的尸首放在何处?”
她的模样与其说是王星澜的母亲,更像是王星澜的姐姐。听她口称我儿,元如意感到一丝奇异,想笑,又笑不出,拱手道:“黄......夫人莫要担心,令郎完整地很,现在放在隐秘之处,由我侄儿神机照看。”
黄韵清听到“完整”两字,不由悲从中来,险险哭出声来。目光在元如意与辛青二人身来回打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两人围杀,良久之后才森然道:“元家想如何?”
见到她听闻儿子消息后流露出的真情,元如意二人这才确信她真的是黄韵清。元如意道:“元某此来,是想替夜猿求和。”
“求和?”
桂中秋与柳寂寞都是一怔,万没想到夜猿部居然会主动退让。只听元如意道:“齐云山一事,双方一场误会,我侄神机也从未想过要取令郎性命,全是柯一尘突下杀手,这才酿成大错。元氏族长及各位族老亦感歉然,不愿与贵楼再兴刀兵。如果黄楼主愿意既往不咎,我夜猿部愿意将令郎遗体送回燕云,并且奉一份大礼,以弥补黄楼主丧子之痛。”
桂中秋皱眉道:“元家若真有意求和,为何要调动部中人手?你们若有诚意,就把星澜尸首先行送回来吧。”
元如意道:“大错一旦铸成,元家亦担忧会遭到贵楼突袭,调动人手只为自保。关于王公子遗体之事,只要黄楼主答应两家冰释,我们明日便将王公子送回。不知黄楼主意下如何?”
桂中秋与柳寂寞对望一眼,心有灵犀。元如意既说一日之内便能送到,那么王星澜尸首必是藏在附近,即使黄韵清不答应,两人增派人手侦查,或许也能打探到下落。
黄韵清冷笑一声,道:“元家有何大礼,可弥补我儿性命?元神机的命吗?”
元如意微微一笑,道:“王公子少年英杰,又是黄楼主独子。神机虽然是我夜猿少主,但对黄楼主来说两者性命绝不能同日而语。若要论及,或许这世只有一物能与王公子性命相当......”
黄韵清见他还在故弄玄虚,冷言道:“哦?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黄楼主自己的性命!”
言一出,黄韵清乍觉后腰剧痛,回头望,一柄短剑已刺入体内。